永阳郡主可从来没想过王妃会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出头得罪四皇子妃，而且方才她还以为小鹄那么坚持要陆氏下跪也只是个仗着最近在皇上与皇后跟前得了脸故意在妯娌间耍点威风罢了。殊不知她居然是为了自己女儿和外孙思虑这么长远，意外之余也心生感激。
可永阳郡主明白自己始终是个长辈，不能把心里的感激表现得过于明显，只能对小鹄微笑着点了个头，算是为女儿孙儿表达一下谢意，然后抬头直视她。
这还是永阳郡主首回用正眼认真打量这个王妃：看王妃年纪轻轻，言行却如此成熟大方，能与太子妃相媲美，而她那清澈明亮的双眼仿佛有着能映照世间一切的光芒。她总算明白夏炎月为何对这王妃如此情有独钟了。
此时孙儿不知何时跑到了太子妃那边要抱抱了。修儿是个特别害羞的孩子，尤其是在生人面前都不敢露脸，唯独对太子妃不生不怕，每回太子妃出现，他都爱多瞧几眼。刚刚见母亲与外婆顾着与小鹄说话时，他就颠颠簸簸一步步走向千紫丹那儿，并且自觉伸出胖胖的双手抱住了太子妃的大腿。
千紫丹一把将这可爱的娃抱到自己的大腿上逗着玩，心却意外：没想到小鹄会为别人有如此深远的考虑，不过她这样做肯定令陆氏心生怨怼，谁都没法想象日后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郡主轻轻咳嗽了一声，特意向女儿使了个眼色。文靖芳这才想起，原来自己一直都没让儿子给小鹄来个正式的拜个礼。
文靖芳从来没把小鹄当回事，只是妯娌间的应酬而已，细节上无需太在意。更何况这个二皇嫂不日就会离开这里，恐怕一年也就才聚一回，无必要深交，彼此客客气气，过过场面也就罢了。所以，她就从来没想过要儿子给王妃行大礼，而且儿子向来怕生，免得就免了吧。
不过，现在人家替自己出了头，而且也为儿子考虑这么多，做为母亲怎么也必须让儿子跪下行个礼才得体，也算是聊表感激吧。
她忙走到太子妃身边，拉着修儿的小手道：“修儿，来跟王妃伯母拜个礼吧。”
一听到这话，小鹄整个人颤了一颤，脸部表情也变得僵硬。
修儿幼细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小嘴也嘟得长长的，一下就把自己的小手从母亲那儿抽了回来，然后把脸埋到千紫丹的怀里，明显是不愿意。
见儿子这般抗拒，文靖芳可急坏了，怕小鹄以为是自己教儿子这般故意不给她行礼，忙解释道：“二皇嫂，莫怪，修儿就是怕生，而且也才见过皇嫂一两回，怕是没混熟，他害羞……”
小鹄连连摆手摇头，脸上挤出硬硬的笑容道：“没……没关系的……小孩子嘛，都怕生……他若不喜欢，就不用勉强他来行礼。让他……让他就这样在太子妃那儿便好。对了，我也差点忘了……柳儿……”
她对身后的柳儿伸出手来，柳儿从怀里掏出个早已备好的小布包放在小鹄手上。
然后小鹄亲自把小布包双手交到文靖芳手上：“这里面的是个银铃铛镯子，特意到清真观祈过福，乃我与王爷特意为你家修儿准备的见面礼，希望侄儿健健康康，快高长大。”
文靖芳礼貌地收下了里屋，道了谢，不过对这个异族公主在礼数方面做得如此周到，是既意外也欣赏。
而千紫丹露出一抹坏笑来，她可没忘记孩童是小鹄的大忌。其实小鹄也不是说不喜欢小孩子，只是她很不擅长照顾小孩。尽管妈妈是个妇产科医生，可不代表作为女儿的就能轻松应对小孩子的问题。她脑子虽有满满的理论，却孩童站在自己面前哭闹不停时，她就会完全不知所措。
千紫丹趁机道：“其实修儿也就害羞了点，不如二弟妹多抱抱他，让他熟悉了你的味道，自然就与你亲近了。”
说着，她抱着修儿正要向小鹄走过去，而修儿见要靠近陌生人，便开始哇哇大哭了。
小鹄慌张地站了起来，忙走到柳儿身后，并瞪着千紫丹，摇着头，勉强笑道：“太子妃，你瞧，修儿不喜欢呢……你……你还是自己抱着吧，别惹得孩子不愉快。”
千紫丹还是抱着孩子向她靠过去，笑呵呵道：“孩子都这样，别在意，一回生，二回熟嘛！二弟妹也不想下回再来时侄子不认得你吧！”
这个Micheal是故意！小鹄心里骂着。
芙蓉晓得小鹄的这个弱点，见主子都被吓得脸色发青了，便忍着笑意，走到太子妃跟前帮她解围：“瞧孩子哭得厉害，娘娘，不如让奴婢来抱吧，奴婢哄小孩是有一手的。”
千紫丹也见小鹄被吓得脸色特别难看，也不再耍她了，便把孩子交到芙蓉手上。
文靖芳与郡主倒也是惊讶不已，修儿一到了芙蓉的手上就不哭了，而且很安静。芙蓉可是出了名的一身怪力，可对着小孩特别温柔，而且抱小孩的手势尤为熟练，似乎是驾轻就熟。
明显，修儿喜欢芙蓉。文靖芳干脆拜托芙蓉带儿子道院里玩会。
而恢复镇静的小鹄重新回到座位上，死死盯着千紫丹：Micheal，这可是你惹我的！
千紫丹也坐回椅子上，端着茶盏，淡定地喝了起来，装作没瞧见小鹄眼中的敌意。
方才玉真也瞧出了小鹄的异样，便催近她耳语问：“小鹄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
被瞧出来了！小鹄只能苦笑地在玉真耳边道：“也不是……我喜欢小孩，只是我不懂哄小孩……”
“原来这样……原来你这么聪明也有不擅长的事呀。”玉真微笑了一下，然后低着头，颇为腼腆地道：“其实……我是很喜欢小孩的，我曾梦过很多次自己做母亲的样子……”
文靖芳清楚听到她这话，欣喜道：“秀王妃这么喜欢小孩的话，那就早日与秀王要个小孩来就好啦。”
郡主也附和道：“对，这夫妻嘛，有了小孩后，关系会更融洽的。”
“可……”玉真低着头，欲言又止。
文靖芳看出她的尴尬，应该是有难处不方便在外人面前说，便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
千紫丹也鼓励玉真道：“都是自家人，秀王妃但说无妨。咱们也算姐妹，说不定能给你出出主意。”
玉真点了点头道：“其实……上回在杨府饮宴时，我听到一些官眷提过，秀王似乎与青楼一位姓吕的行首……关系不错，秀王去勾栏瓦舍经常指明与这位吕行首同行同席，而且这么来往都有好几年了。更重要的是，回回秀王留宿青楼，都是这吕行首陪至天亮……”
郡主以为她是在诉苦，就安慰道：“男人逢场作戏都是有的，这城内的男人哪个不是这样？不过我听说最近秀王都没流连烟花之地，日日都在家中，想必是收敛了。所以秀王妃你也不必在意秀王从前与那些青楼女子的荒唐事。以后的日子才最重要。”
玉真抬头看着永阳郡主，柔声说：“我也这么想的，最重要是以后的日子。只是我在想，既然能跟同一个风尘女子来往这么多年，想必秀王是与她有情的。我希望秀王开心，想……想……”
文靖芳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难不成……秀王妃是想给秀王纳了那位行首吗？”
玉真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若这样能让秀王安心在家中过日子，我这做妻子的也会舒心不少。到时候不管是我还是妾室能生个孩子来，那我们府上定会热闹许多……”
郡主同样惊慌不已：“你怎么有此可怕的想法？就算要纳妾也应该挑选有点身份的良家女子，就算你官人再喜欢，也绝不能纳个贱籍女子回来互称姐妹呀，有失皇家体面呀！而且，秀王妃，你来自外族，不晓得中原女子的可怕。这些长年在烟花之地打滚的女人都是心机深沉，若真过了门，铁定会想尽办法去跟你抢男人的，你的日子肯定没现在好过！”
文靖芳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母亲的说法。
小鹄倒是十分淡定地笑道：“我觉得这吕行首没什么不好的。我见过她，也与她说过话，她有自己的想法，与一般的青楼女子不一样。若真要纳她为妾，我觉着也是个很好的选择。”如果人家愿意做这个妾室的话……小鹄可记得这个吕行首骨子里有一份傲气，要她当别人的妾，可不是那么容易说得动她的。
永阳郡主彷如见到什么稀奇古怪的生物，既惊奇又可怕：自己方才还觉得小鹄成熟大方，现却开始怀疑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奇异品种，居然能说出这么骇人的话来。
她以长辈的口吻对小鹄说教了：“王妃此言很是不妥，不管其性情如何清高脱俗，风尘女子就是风尘女子，怎么也改变不了其贱籍的身份，这可是关乎秀王府的前程，夏氏宗亲的体面。这种事可不允许有半点的儿戏。请王妃慎言。”
“哦哦……”小鹄只好低头服软了。她怎会不明白这事的严重性？可她也只是想说明吕行首人品不错而已，而且人家也不一定会真要嫁来做妾呀。
千紫丹忽地问道：“弟妹与那行首见过几回？”
小鹄简单回答：“一回！”
千紫丹又问：“谈过几句话？”
小鹄答：“就那一回里谈过的上百句话。”
千紫丹直接道：“我明白弟妹是个极为随和的人，也喜欢与平民结交。可是人性复杂，人心叵测，尤其是个只见过一次面的，而且还是个经常在男人身边打转的女人，你能了解多少呢？方才见弟妹直接就说那位行首是个很好的选择，弟妹还是那么天真……”跟从前一样。
小鹄冷冷撇了千紫丹一眼，淡淡道：“太子妃呀太子妃，这可就很难说了。妓女对着无数的男人奉上自己的柔情，也只不过是为了换取银钱，最起码他们并无任何欺骗。可是，相交十年的闺中好友，也说不定在哪日就爬上了自己丈夫的床上去呢，这可是一种欺骗与背叛，其所作所为要比妓女来得可耻肮脏百倍千倍了。”正如Micheal你从前做的事一样！
千紫丹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把旧事摆出来说，简直就是暗地里打了她一巴掌。
文靖茹当年也是与几位皇子一同在太傅的教导下念了几年书，自然懂得这些道理，不禁点着头：“如此一说，确也有理……”
郡主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警告她不要乱说，因为她看到太子妃脸色有点不对劲，与平日的淡定自若颇为不同。
千紫丹定了定神，依旧优雅笑道：“弟妹这话说得是否过于偏激？自古男人三妻四妾乃常事，若是夫君真看中了这个闺蜜，做妻子的自然是会坦然接受她做自己的姐妹。又怎会有欺骗与背叛之说呢？而且自己的闺蜜，怎么也是大家闺秀，身份背景定也比那些青楼女子高出许多来。”说着，她定睛瞪了小鹄一眼：Landa，警告你，这种场合别胡说！
小鹄还为刚才她那样故意吓自己而窝着一肚子火，乘机讽刺道：“那也是，能看着丈夫每日跑到外头私会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子，这样的妻子实属难得。最最最难得就是人都没过门，彼此还能以姐妹想称！并非所有女人都能做到这份上的，即便是个行首，也不见得就有这气度。其实这样的女人可是比风尘女子来的更有心计。做行首的是卑贱，可这路也非他们选的，大部分的行首都是很简单的，他们也只不过是想求余生有一份安稳罢了。”
身边的蓝凤见千紫丹面带平静笑容，可手指却在颤抖。这也难怪，从来没有人敢对太子妃说出这样明显的讽刺话来。
对小鹄的异常失控，身边柳儿也在冒冷汗：居然明着来挑衅太子妃，她肯定是疯了。
郡主两母女也越来越觉得两人气氛不太妙，好端端的怎么这两人就扛起来了？想不明白。
千紫丹淡笑道：“出身低贱的就是低贱，若门楣对不上，可还是礼法所不允许的。你总不能要搭上整个家族的名声吧？其实只要懂得传统礼法的，自然也懂得选，妻子的闺蜜就不错！最起码是知根知底的。也说不定是那闺蜜比那妻子更懂得丈夫的心意呢，这时候做妻子的可要反省反省了。”Landa，你非要扯从前的事，那我就奉陪到底！
小鹄翘起了二郎腿，完全没了应有的礼仪，对千紫丹轻蔑一笑：“太子妃不愧是未来的一国之母，颇有母仪气度。不过在尚未定婚前而爬上男人床上的女人，怎么说也是不知廉耻的，不管她是多有身份的姑娘，这可是要浸猪笼的罪行。恐怕母后也不喜见到这种品行不端的女子成为皇室宗亲吧。那现在太子妃还是觉得这样的女子好吗？”
千紫丹随即愣住，瞪着小鹄：Landa！你这是指桑骂槐吗？
小鹄故意露出委屈一笑：怎会呢，难道你是心虚吗？
玉真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听到一头雾水，本是在说自己想为夫君纳行首为妾的事，可他们的话，绕来绕去，到底是觉得自己做法是行还是不行呢？
文靖芳觉得他们并不是在讨论秀王妃的事，而更像是两仇家在互怼。
而郡主也越来越糊涂，想劝一下，却一时不知从何插口。
千紫丹向蓝凤递了个手势。
蓝凤早料到她是憋不住的了，提前想好了说辞，向其他几位福了个礼道：“各位夫人，太子妃今日带了不少上好的丝绸赠予各位，已让人摆在了大厅，不如请随奴婢先去挑选吧。”
说着做了个请走的手势，同时也对柳儿道：“这位丫鬟妹妹，也请你一同来吧。”
这正好！与其留在这里当炮灰，还不如到外面透透气。永阳郡主赶紧拉着女儿往外走，同时也对玉真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玉真虽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不过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也跟着匆匆出去了。
柳儿看了小鹄向自己点了头后，她才跟着蓝凤一起离开了。
蓝凤出去后，很“顺手”地把门关上。
里面就只剩下小鹄和千紫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