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月,就这样,从市集买菜开始,在民间浪荡了二十年。
他用了这二十年去观察和聆听,明白了百姓是如何生活,清楚了百姓心中的期盼,更了解到百姓的苦与乐。
这日,他在勾栏瓦舍看戏独酌,脑海不时浮现出天山上牺牲的几十万人的尸骸,耳边则不断回响着丁国宏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人人都有尊严,普通人都不会轻易向人下跪。更何况你又是一朝的皇子!膝盖可是很矜贵的。但是,你也别忘记,你身份尊贵之余,你的命也跟其他人的命一样重要。别妄求用别人的命来换取自己的命。你要学着保护自己,保护别人……”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戒念叨着:“叔叔,你的话,我似乎……懂了……”
白夜华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淡淡道:“这位公子哥,又在想你那蓬莱的丫头吗?”
夏炎月只露出浅浅一笑:“想想也不行?”
白夜华一手顶着太阳穴,睨着他看:“想想固然行,可别沉沦了。”
“啥门子沉沦?”
白夜华身后二虾插嘴了:“殿下,咱家公子意思是别为着一个姑娘而忘了成家,你都快三十的人了,不小的了。”
夏炎月讥笑道:“二虾呀二虾,你还是先管好你家公子吧!你家老夫人给他对了多少门亲了,他可就是看不中!若这么下去,你家公子可真脱不掉‘断袖分桃’的帽子了。”
二虾点了点头,担忧道:“其实殿下所说的,正是小人所担心的,再这么下去还真怕公子以后会娶不上妻子……”
白夜华瞪着二虾,咳嗽一声道:“二虾,低下头来!”
二虾很听话地弯下身来,白夜华霎时用手中的折扇一下打到他脑门上,痛得二虾猛地捂住头往后踉跄退了两步,被一直站在后面的阿泰好心扶了一把,阿康则凑到他耳边说:“二虾兄又多嘴了!”
二虾无奈地耸了耸肩,只好与他们一起站在后面了。
白夜华故意拉长语调对炎月说道:“难为我这兄弟的千辛万苦给你查到了那玉戒的消息,你却如斯调侃我,唉……”
一听到这话,夏炎月是又惊又喜:“之前不是说这玉石质地一般,纹理单调,就说是普通货色,却一直没有找到其出处的吗?朝晖兄,现在真找到了?”
白夜华轻笑了一声道:“你说过之前纹理有变成过翠绿色,所以我几经波折,找了许多老师傅查问,才晓得在百济国从前也有出过类似的玉石,不变色的时候就跟普通的白玉一样。具体我还要找人拿着你的戒指到当地确认一番才行。”
炎月二话不说就脱掉戒指放在他手上:“拿去!尽快给我消息!”
“你这回还真够爽快的。百济国可不近,应该没那么快……”白夜华把戒指揣入怀中,无奈笑道:“不过,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真是不死心。说不定那姑娘都嫁人了呢。”
“你们在说谁嫁人了?”夏青珀意气风发地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个垂头丧气的夏恒月。
他俩在炎月那一桌坐下。
青珀继续问:“白兄刚才又在说炎月哥的事吗?”
白夜华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慨叹道:“不就是嘛,都多大的人了,还为着一个等不到的姑娘而一直不娶,看来你哥是铁了心要孤独一辈子了。”
青珀苦笑道:“也没办法,炎月哥这性子就这样,若拿定了主意,就算陛下压下来他也不管。”
“二皇兄就是那样,你们是管不了的。不如管管我好不好!”夏恒月一副行将就木的死样趴在桌子上。
夏炎月微微笑道:“不就是成个亲吗?可是喜事,你又何必这么抗拒呢?”
“你肯定说得轻松!现在要和亲的又不是你!”夏恒月有气无力地喃喃道:“真搞不明白,明明二皇兄也还没娶,为啥就偏偏选中我呢?按长幼排序,怎么也该轮到二皇兄才对呀!”
白夜华揶揄道:“谁叫你这个皇兄早就把自己的名声败坏了!如果让他去和亲,怕是会影响了夏国的声誉。”
恒月苦着脸道:“可我也没啥好名声呀……唉,我怎这么倒霉!是犯太岁了吗?”
“好歹也是个公主,也不会太差吧!”夏青珀这么认为的。
可是很夏恒月苦着脸向他们道:“青珀哥,别忘了,父皇也是下了旨让辽国那位公主许给你的。听说蛮夷的公主都特别横,不讲理,而且粗鄙不堪,也没礼仪可。若我娶了这样的番邦女人回来,我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真有你说得那么差吗?”夏青珀心里一下慌了,不过下一秒就恢复镇静:“我不怕!到时候我天天在外头过夜,晾着她就好啦。”
夏恒月如世界末日来临一般惨叫道:“青珀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呀!那我怎么办?我可不像你,你家里没长辈管着,天天留宿青楼也没人说你。可我成婚后还是要住在宫里头,想躲,也没法躲呀。”
夏炎月很了解五弟的脾性,便故意逗他:“如果对方长得天姿国色,你还会这么说吗?”
“这个嘛……还真说不准……”夏恒月犹豫了一会,扯住炎月的手说:“二皇兄,不如你帮我去瞧瞧那位羌国公主长得怎样?如果是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我说不定能安心地迎娶她过门呢。”
“我去?”
“对呀,皇兄您常年在宫外,可是比我自由许多,父皇也不曾说你什么。所以你去了羌国,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夏炎月苦笑着:“亏你想得出来。”
夏恒月是拽着他的手不放:“皇兄,求你了!帮帮忙吧!”
“可是那么远……”夏炎月才从天山回来没两个月,又要返回那边去,他打心里不太愿意。
夏青珀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平淡地插了一句话:“听说千宰相会在这个月亲自带上下聘队伍前往羌国去……”
“这么快呀!”夏恒月急了,像个小孩儿缠着大人买糖一样紧紧扣住炎月的手臂祈求道:“皇兄,你就帮我这次吧!我的终身幸福就落在你的手上了!”
白夜华笑道:“我说二皇子,你还是答应他吧,否则你今天被他这么缠着,哪儿都不用去了。”
炎月压根不想跟这事缠上,毕竟关乎两国邦交,有个什么闪失,皇上肯定又赖到他头上来,所以他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觉得还是别了,万一让父皇知道我掺在其中,肯定要痛骂我一顿。”
夏恒月原本还哭丧的脸孔顿时活泛了起来,他马上给炎月出了主意:“皇兄,你乔装成小兵混进送聘礼的队伍里不就好了吗?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发现的!”
“这种事你倒想得蛮快!”夏炎月想了想或许可以趁机道辽国一趟。因之前在天山救的人里面居然有辽国的储君完颜雄在,他当然不让其他人知道,便让完颜雄在白家的别院里秘密养伤。完颜雄的身体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听从炎月的游说,同意化干戈为玉帛,回去才让完颜雄穿上大夏士兵的衣服先回国去了,不过就不知道他路上能否顺利穿过关卡。所以他觉得自己可顺道去辽国探听一下完颜雄的消息,看他是否安全回国。
于是他答应了五弟的要求,乔装成士兵混进了相爷的下聘队伍里。当然,他这趟并没带泰康两兄弟,毕竟是相爷带队,多了几个熟面孔的,肯定会被认出来。所以就让这两兄弟绕道先道辽国国境探一下完颜雄的消息,自己独自跟着下聘队伍。
道了羌国后,夏炎月本以为只要跟着相爷就能顺利瞧见羌国的公主,见完他就可以马上溜人。不过,似乎没那么顺利。他们来了两天,都只是被安排住在驿馆,羌王还没召见。
这天一早,夏炎月见还是没人来传召相爷他们,他便一个人周围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上。正好草原旁有几棵树,正好遮阴。他三两下就跳到大树上,想躺一下,睡个觉。就在这时,有两个姑娘在草原上放风筝,并往大树这边跑了过来。
他们的笑声和说话声吵得炎月根本没法睡。
“你真要替公主嫁过去吗?”
“是呀。芙蓉,你不是一直担心吉娜公主和亲的事怎么解决好吗?现在由我代她去和亲,公主不就可以与姜威将军成亲了吗?这可是一石二鸟之计!”
听到这话,夏炎月不禁偷笑:羌国居然这么大胆找人替嫁!如果被戚贵妃知道肯定要迫使父皇找羌国开战不可!而恒月也绝对开心得飞上天,因为不用再娶这个羌国女子了。
不过,他是崇尚和平主义的人,能不打仗当然是不打仗的好。就只能委屈五弟继续和亲好了。
夏炎月坐直身子,好歹也要完成五弟委托的任务,来瞧瞧羌国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姑娘来顶包吧。如果是漂亮的话,说不定恒月会乖乖接受这桩婚事的。
夏炎月借着茂密的树叶遮掩夏,朝下面的两个女子看了过去,不过从他的角度,最多只能看到他们的背面,单看二人的穿着打扮就晓得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出身肯定不高。
那个穿绿衣的小姑娘似乎完全没心情放风筝了,手中的风筝正在徐徐落下她也没注意到,说话语气显然很不愉快:“听说大夏的皇子都是妻妾成群,不如咱们羌国男人对妻子那般钟情。你若真嫁了过去,是不会有幸福的。”
另一个穿蓝衣的姑娘却放得很开心,那扯住风筝线的手不断往上伸得高高的。随即夏炎月整个人愣住了,只出神地看着她手中那镂空雕花的玉戒指在阳光底下隐隐发光。
蓝衣姑娘笑着说:“我的芙蓉姐呀,其实我觉得替你家公主嫁过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就算离开了,也是无牵无挂的。反正我也无地方可去,那干脆就去夏国吧。嫁过去后,说不定我还能有一个家,不管那位丈夫待我如何,起码我能有个地方安生。这时代,女人基本都要靠男人才谋到前程。只要对方不弃我,即便他娶多几个老婆于我也无碍,我能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就好了,那就是我的前程了。”
芙蓉慢慢收起风筝,直接坐在草地上,很担心:“你倒是说的轻松!本来前几天以后那个夏国的士兵下粪坑后回去了,咱们就能多争取点时间,想着可能还能有多一个月准备嘛。可现在马上就来了下聘的队伍。就算你现在说你可以替嫁来解决,可都两天了,朝上的大臣们都还没为你想出个完美的故事来应付夏国的人……就怕你这个临时的二公主见到人家会漏出马脚来。”
那蓝衣的姑娘坐到芙蓉身边,用脚踩着线来操控在天上飘着的风筝,很自信道:“放心吧!别忘了我可是能过目不忘的,只要到时他们给我的资料没错,我绝对能应对好。”
芙蓉始终很担心:“可时间那么少,你能记住所有的吗?”
“当然!本小姐除了做得一手好菜……”那姑娘点了点自己的脑门,笑道:“我这里的功夫可是一流的!就好比照相机,咔擦一声,就能把纸上的内容全拍下来,印在脑海里。不过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我这才能也没多少机会能派上用场。”
芙蓉摇了摇头:“首先你这奇怪的话就要改掉了,别总在外人面前说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乡话。要不然很容易露馅的。”
“知道了!到时候我就会装得像个公主样的了!”说着,那蓝衣姑娘又站了起来,向前跑,还不时转身来看着绿衣姑娘。
就在她转身的一霎,坐在树上的夏炎月清楚看到那张清秀可人而又熟悉的脸庞,是既惊又喜:是她!的确是她!可为什么……她会在这儿?
他静静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知道两个姑娘都离开后,他才才反应过来:“不管她到底是怎么会来到这儿的!燃眉之急就是先把人抢过来再说!”
接着他快速跳下树,飞奔回驿馆。
一进驿馆他就冲进千宰相的房间,相爷正在悠闲地品着羌国特有的香茶。
“相爷!庚帖!庚帖在哪儿?”夏炎月什么也没解释,不断翻找他的房间。
“二皇子……你怎么在这儿?”千宰相突然见他出现就已经够出奇了,而他一进来就翻箱倒箧的,可真把千宰相吓坏了,忙拉住他问道:“皇子到底要找什么呢?”
“庚帖!下聘的庚帖!”炎月慌张地重复说着。
“哦哦,是五皇子的庚帖是吧!在老臣这儿呢!”千宰相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的帖子。
炎月一下把庚帖抢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把那张庚帖撕得粉碎。
千宰相即时吓得脸青唇白:“二皇子……您这是……”
炎月笑道:“相爷应该有带备用的红帖子来吧!给我吧!”
千宰相从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箱里拿出一张新帖子递给了夏炎月,完全摸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
夏炎月走到书案那边坐下,磨了墨,然后一本正经地拿起毛笔,端端正正地在上面写了好一会才放下笔,往帖子上吹了几下,才递给千宰相。
千宰相接过来打开一看,惊讶地看着他:“二皇子,怎么上面是你的名字和生辰?”
“反正五皇弟都不肯娶,那我这做兄长的就应该替他受了。我好歹也是大夏二皇子,和亲的重责我当然要担下来。”夏炎月走到千宰相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相爷,别想了,就这么定吧!”
“二皇子能为大局着想,确是好,可是……”千宰相有点为难道:“陛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夏炎月负手而立,摆出皇子的款道:“待回去皇宫后,本皇子会亲自与父皇解释清楚,自然不会令相爷难做。就按照本皇子这份庚帖去下聘吧。”
千宰相也无计可施,只好按照他说的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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