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朝霞满天时,雄鸡报晓,一队穿戴整齐的下人抬着一个个绑着红带的木箱来到夏炎月的别院。
带头的是白家账房的管事石先生。由于他是个能言善辩的人,白夜华特意选他来充当下聘的媒人。
石先生糊里糊涂被拉过来充当临时媒人使,自然也是要尽职尽责,他安排好下人们把东西整齐摆在大院内,见到王爷王妃就不断说着一连串的吉利话,尽量表现得大方得体,不给白家丢脸。
而白夜华本人则自个坐在前厅喝着茶。
看着满院的聘礼,炎月只跟小鹄对望了一下后,完全无视那位媒人的话,直接走到前厅,对白夜华劈头就一句:“你怎么还送聘礼来?”
白夜若无其事道:“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娶她。”
炎月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苦笑道:“可昨日我与你也说得很明白了,你怎么还敢娶?你就不怕你白家的祖宗骂你违背祖训吗?”
白夜华不以为然地问:“柳儿姑娘可姓夏?”
炎月呆住了,而跟着他进来前厅的小鹄坐在一边,帮他回答:“不,她姓苏。”
她记得皇后给她的籍书上明确写着柳儿是随她的生母姓。
“那不就得了吗?”白夜华笑道:“我娶的是你家婢女苏氏,又不是娶你宫里的妹妹夏氏,又怎会违背祖训呢?”
小鹄忍不住掩嘴偷笑:没想到这白家公子也会如此巧言令色。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炎月也只好认了,便道:“那随你了吧,如果你能说服柳儿亲口允了这婚事的话……”
白夜华眨巴着双眼看着王爷与王妃,良久才道:“难道……柳儿姑娘不愿意嫁予在下吗?”
正在这时,柳儿进来本是要给主子们准备早膳,可一见到白夜华,不知为何,她的心肝跳个不停,顿时不知所措,只好转身跑了出去。
见状,白夜华忙跟了出去。
芙蓉看着两个跑到大院的人,奇奇怪怪的,只好问:“那……现在……怎么办好?”
小鹄看着她,笑道:“当然是吃早膳咯。”
夏末秋初的早晨格外清冷,而昨夜的瑟风吹得院子满地落叶,此时一个小婢女正在院内清扫地上的枯叶。
柳儿来到大院,知道白夜华在后面跟着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必须要找点事做一下才显得不太尴尬。一见到那个正在扫地的小婢女,柳儿便上前夺过她手中的扫帚,装作在扫地。
小婢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柳儿姐……”
柳儿双眼看着地,不断摆弄着扫帚,轻声道:“玉……玉嫂在厨房忙不过来……叫你去帮忙……你快去吧。”
既然都这么说了,小婢女只能“哦”了一声后就往厨房去了。
白夜华走到柳儿身后,悄声问:“你……这是在避开我吗?”
柳儿依旧低着头,摆弄着扫帚,勉强笑道:“呵呵……白公子……这是……哪儿的话……我怎会要避开公子呢……”
白夜华侧着头盯着她的脸,问:“你……是讨厌我吗?”
柳儿还是把头垂得低低的,支支吾吾道:“公……公子说笑了……我……我……怎会讨厌公子呢……”
白夜华凑近她的脸,追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嫁我?”
“这个……这个嘛……”被如此直接问到这个问题,柳儿脸都红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紧握扫帚,胡乱扫着地,不断转身,尽量避开白夜华的目光。
可白夜华如见到鲜花的蜜蜂一般围着柳儿团团转,非要从她口中得到答案不可。
“好像是……娘娘喊我……我过去瞧瞧……”柳儿又想离开。
又想金蝉脱壳?白夜华那颀长的身躯猛地挡在她面前,免得她又跑走。
突然被逼近距离直面白公子,柳儿吓得一下往后退了几步,直接靠到后面的梧桐树下。
白夜向她走近一步,重复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嫁我?你……心里有人难不成?”
柳儿一惊,抬头看着他,使劲摇着头道:“不……不是的……我……没……”
白夜华又向他走近一步:“那是为什么?”
柳儿静静站在树下,低头不语。
白夜华继续往前走了一步,默默等着她的答案。
晨风微微拂过,树上的梧桐叶随风飘落。
柳儿定睛看着地上的片片枯叶,良久,方开口,声音温婉而细微,可白夜华可却听得很清楚:“我……只是个婢女,卑微,低贱,根本配不上公子如此显贵之人。更何况,白家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我……我怕嫁过去后也管不好那么大一个家子……”
白夜华又向前踏了一步,可柳儿依旧低着头,并没发现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步的距离而已。
白夜华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片片枯黄的叶子,然后低头凝望着柳儿。
一抹晨光映入大院,落在白夜华那温柔如水的笑脸上,如沐春风。
“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盯着你看。记得头一回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丁家后院,你在送贺礼。”白夜华轻声对柳儿说着他的心底话:“那时就觉得你好看,你敞亮,而且你很端庄大方,让人看着心里舒畅,精神,就如是带给人希望的仙女一样。第二回见你,是你与你家主子一同来到我家里。那时我觉得你依旧亮眼。你知道吗?那日你们走了后,我娘不断在我耳边夸赞你是长得如何好看,举止如何优雅,絮絮叨叨地说了几日。换做从前我会嫌她很罗嗦,可这趟我却百听不厌,仿佛她是在夸赞我的所属之物一样,心里很高兴,也很得意。”
听到这里,柳儿轻轻抬起头,一下与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对上了,这才发现白夜华跟自己靠得如斯近,脸唰地一下红了,本能地背靠到树干上,双眼有点不自在往其他方向看去。
可白夜华完全没理会她,仍目不转睛盯着她,继续说:“之后你为林卫他们来借冰,让我看到了你的善良。而在街上见到元国的贺寿队伍的时候,你表现出的眼光与见识令我佩服。至于出殡那事,你处理很冷静,考量也周全。你送我荷包时,我看出你绣工很不错,而且很有心思,可见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一切一切,都令我加深对你的了解。了解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认识到不同的你,不知怎的,我为此满心欢喜。”
柳儿被他的这番话吓得目瞪口呆,整个人僵住了,只能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白夜华觉得她这表情很可爱,身子很自然地贴近她,微笑道:“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脑海总是忆起你的一颦一笑,每日都盼着能遇见你,而见到你后,我的目光总没法移开。对于这样的自己,我曾想过是为什么,却又想不明白。不过,我很清楚,只要你在身边,我就特别舒畅。我不是官宦子弟,更不是皇室宗亲,无须顾及门第之见,家族荣耀。我认定你是良人,就能娶过门,非妾,非通房,你嫁予我,便是我白家的正室原配。白家里里外外,皆由你管。管不下的,还有我这夫君给你撑着。你只要记住,人前人后,你都是我白夜华大红花轿,名门正娶来的白家夫人,你将会拥有自己的风光与体面,我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的肺腑表白,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同时充满了柔情蜜意,令柳儿萌起的花季少女心悸动不已,面对这个男人一时语塞。可此刻她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羞涩,倒是多了份喜悦,一双水灵灵的明眸直接对上白夜华真挚而热情的目光,透着满满的希望与期待。
白夜华见她始终不回话,原本自信的心开始有点忐忑不安起来,带着试探的语气再次问她:“柳儿姑娘,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柳儿直直地看着他,陡然露出嫣然一笑,可谓倾国倾城,令白夜华看得出了神。
柳儿微微点了点头,婉婉道:“公子今日不是来下聘的吗?只是太突然,我还来不及准备回礼,而且公子的聘礼看似十分厚重,恐怕我也没法回以同等体面的礼物……”
白夜华一下子乐坏了,激动地拉着她双手,笑得美滋滋道:“什么都不需要,有你足矣。我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在大院一角看着这一幕的石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咱家公子还会无赖的招数,没等人家点头,就先来下聘了,不是霸王硬上弓吗?”
“就是说嘛!你家公子也太奇怪了。”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阿泰附和道:“而且,都下聘来了,还非要逼问咱们柳儿要不要嫁,有这必要吗?”
见到是阿泰,石先生很有礼貌的向他拱手福礼:“阿泰小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阿泰同样拱手回礼:“托赖,一切都好。真没想到今日来下聘的没人是石先生。”
石先生苦笑了一下:“正所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石某毕竟是收着白家的薪金干事,老板要我来干嘛,我也只能依着来做了。区区一个媒人,算得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会见到咱家精明能干的老板在真情求妻的一幕,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阿泰不禁笑了笑:“这男女之事,还真叫人捉摸不透。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你家公子会看上我们家的丫头。”
石先生笑道:“对此,我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我跟随公子那么多年,从来都没猜中过他的心思。我家老爷还说了,公子娶谁都无所谓,反正能娶妻生子就好了,起码不用再被外头的人怀疑他是断袖分桃。”
待白家的人都离开后,芙蓉拉住柳儿道房内,关上门,追问:“昨日你不是才说要拒绝这亲事的吗?怎么过了一个晚上,你就改变主意,说愿意嫁了?”
柳儿坐了下来,很是欢喜地微微笑道:“当初我是担心白公子只是一时冲动才说要娶我这样的婢女为妻,而且以我的出身,又怎么配得上白家?不过,今日他说的话,令我释怀了。”
芙蓉好奇道:“白公子说了什么?”
柳儿犹豫片刻后才羞答答地回道:“他说了许多……具体我都不太记得清楚了(其实她记得,只是碍于羞涩而不好意思道出),大概意思就是他并不嫌我出身……他要我做他的正房娘子,要给我风光与体面……”
芙蓉看着她,惊讶道:“白公子真这么说了?”
柳儿笑着点了点头:“嗯。而且最令我感动的,是他很认识了我,他能看清我其他的方面,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一面面。这令我惊讶,也令我感动。在世上,有男子这般看清自己,是很难得的事。”
芙蓉一怔,然后问:“这么说,你是认了白公子是你的良人了?”
柳儿笑道:“嗯,我认了。不过,我现在有点害怕了。”
芙蓉不解道:“你害怕什么?”
柳儿有点不安道:“白公子如今是看到了我的优点,可也许他还没认清我的不足之处。我怕日后他发现我并无他想象中那么好的时候,会后悔,然后就厌了我。”
芙蓉忙道:“这怎么可能?我与你处了那么久,觉得你很好,也没发现你哪里不好的……”
柳儿叹了口气道:“以前皇后娘娘就说过,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刚开始都是图个新鲜。日子长了,没了新鲜感,若女人不加注意经营这段感情,男人就会对女人生出这样或者那样的不满,始终是要厌烦的。我与白公子前后也没见过几回,更无多少交流,眼下他是对我好奇才生了好感,可很难保证以后会如何。所以,我是害怕的。”
芙蓉想了一会她的话,然后道:“柳儿,你觉不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
没等柳儿回答,房门就被推开,小鹄笑着走了进来,并道:“芙蓉姐呀芙蓉姐,这可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可要学着点。还有,你们要说悄悄话的时候,最好把门锁上。”
两个丫头忙起身福了个礼。
小鹄直接坐到他们身边,对着柳儿道:“柳儿,既然你是认了这桩婚事,就别妄自菲薄,是你的幸福,你就坦然去接受。若害怕,那就拿出你的勇气来,用心经营好你们的夫妻生活就行了。”
见王妃如斯鼓励自己,柳儿稍稍有了信心,笑道:“谢谢娘娘。”
芙蓉莫名问道:“娘娘,你叫柳儿用心经营自己的夫妻生活,可为何奴婢从没见过娘娘您有用心经营您与王爷只见的夫妻生活呢?”
小鹄定睛看着芙蓉道:“我都不害怕,干嘛要费心思去想这些?若有朝一日王爷真厌了我,大不了一纸休书让我走就是了。我又不是没了男人过不了日子的人。”
芙蓉差点忘了这王妃的世界观与他们是大大不相同,便无奈笑着耸了耸肩。
见柳儿的婚事定下了,小鹄便把自己的中心转移到芙蓉身上:“芙蓉,我有正事要与你说。”
一听到“正事”两字,柳儿就晓得自己是不方便听的了,便起身离开房间,关上门。
而芙蓉难得见到小鹄对自己这么严肃认真,问:“娘娘,是什么事?”
小鹄深呼吸一口气,才缓缓道:“芙蓉,我找到你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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