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鹄略带哀伤道:“那时布大叔和布大婶将这金线塞给我,让我拿着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我当时很慌,很乱,只能照他们的话,漫无目的地拼命往外跑。待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已逃到了山上。我回头往下看时,村子已经火光冲天。当时我都还没来得及伤心悲痛,便看到村子的那场火居然在向山的一头不断往上延伸,至少有十里。原来那群军兵是沿路上山,遇到人就杀,遇到村庄就烧,我当时就想那长长的火龙应该是要延绵至山上的雪峰之顶。不过下一刻我反应过来时就被那群赶上来的军兵抓住了,并把我跟其他被抓的姑娘一同关在马车上。他们似乎很赶,不断往上走,沿路不时还继续烧掉树林和草地。就这样,军队不眠不休地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天也变得愈发得冷。直至看到白茫茫的雪原后,他们才就地扎了营,我们一群女孩就被单独关在一个营帐里。就在那个夜晚,噩梦开始了……”
听到这里,?炎月脸色已经惨白,嘴唇微动,却没发一言。
小鹄缓了缓,声音开始哽咽:“我还清楚记得,那个晚上特别冷,寒风吹得大雪纷飞。那领头军官走了进来,看着我们这些姑娘一个个地打量。我因为不适应雪山气候,手和脚都出了冻疮,脸上也无血色,很不中看,那军官并把我赶了出去,让我当个烧饭的……就这样我逃过了一劫。可之后陆续有几个士兵也走进了营帐……整个晚上,里面都传出一阵阵声嘶力竭地喊叫声,是那么的凄厉,那么的令人心寒……”
说到这里,小鹄激动了起来:“他们可是……十几岁的姑娘,花一般的漂亮,却……却这般被糟蹋了,我真的不忍……于是我偷偷拿起火把,想烧了营帐乘机去救人,可被人发现,并把我抓起来,还差点被就地正法了。在命悬一线之际,一位独眼的士兵大叔挺身出来帮我说话,就这样我又捡回了一条命。可是,那帮姑娘……当我再进去那个营帐时,他们已衣衫不整地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哭泣,大腿间还留有鲜红的血痕。更有一姑娘脱光衣服,**裸地冲了出去,抢了个火把**起来,就那样活活被烧死了。还有一个在半夜引刀自刎,死在鲜红的血泊中。之后,有两个变得疯疯癫癫,见到那些士兵就扑过去狠命撕咬。那军官一怒之下,便把剩下的姑娘全杀了……那片雪原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竟然发生过这样的惨事……”炎月咬了咬嘴唇,微微嘟囔:“……怎么会这样……”
小鹄双眼湿润,把要发出的啜泣吞了回去,继续道:“那时候,那位独眼大叔又出来帮我说了话,说什么让我留下来他们大伙都有口福之类的话,那军官才没杀我。虽活了下来,可我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之后的日子里根本不敢说话,他们就以为我是个哑巴。这是我这一生人里,头次见到的人间地狱……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时不时会梦见那晚的事……”
说到此处,小鹄终于忍不住,掩嘴哭泣。
炎月只轻轻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静静握住。
小鹄抹了一下眼泪,尝试冷静道:“之后……我随着大军继续向峰顶走去,而身后的火还在向上蔓延。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到达雪峰之巅,他们才敢停下来,摆开阵势,然后吹号杨旗,接着引出了在峰顶下一直隐藏着辽国那百万雄师。那大夏的军官只派出一小部分士兵在下面迎敌。随着蔓延上雪峰下的火势愈发猛烈,一大遍的冰川之路瞬间化成洪水,把下面的士兵全部冲走,当然是不分你我。我当时总算明白,大夏军队为何上山时沿路要杀光每个村落的人,还不断放火烧村烧山,就为了引出这条火龙来这致命的一击。正当峰顶上的大夏军队沾沾自喜时,大火的热气引发了雪崩,大夏军队也全给淹没了。现在想来,那里都应该死了几十万人了”
炎月淡淡地说了一句:“确切数字是,二十七万九千九百八十人。”
小鹄定定看着炎月那悲痛万分的面孔,这也是她头一回见他有着这样的表情。
夏炎月声音骤然显得沙哑无力:“辽国历来兵力都胜于我朝,而且毗邻羌国,那时已传出辽羌两国会结盟一事,而羌国本是有个山径能直通大夏,若他们真结盟,辽国肯定借用羌国来侵入大夏境内。大夏也未必能敌过他们。父皇为了彻底击溃他们,利用了这招自损八百的方法图个一劳永逸。他先安排十万大军越过天山,埋伏在辽国边境,再派第二路八万大军上山,沿路烧山。第三路十五万大军则守在山下。这样给辽国探子错觉大夏军队有二十三万大军在不断攻来。当第二路大军上到雪峰,便开始诱敌。当时父皇放了话,他们只要把辽国二十万大军全引出来,被融化掉的雪水冲溃,得到了胜利,他们便可跟着第一路军队一起进入辽国,待胜利时便可绕回到羌国那条山径折返大夏。他们信了,也这般做了。可他们没想到会引发雪崩,他们自己也成为了牺牲品。当然,这都是父皇意料之内的。最后辽国无兵可施,在那十万的夏军直捣辽国境内时,辽国君主只好提出议和,并降服于我朝。而这场骇人的战役也震慑了毗邻的羌国。他们主动提出与大夏联姻结盟。我那时乔装成士兵,赶在第三路兵马前面,跟着第二路军队的足迹,冒火冲上了山。可为时已晚,我赶到时,只看到一具具被掩埋雪下的尸体。我花了三天三夜在那里挖啊,找啊,最终也只能救出二十个士兵。”
一阵凉风从大院吹了进来,送来院中的清幽花香。顷刻间,房中二人皆沉寂了下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炎月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一点绿色萤光静静窜了进来。
小鹄先打破沉默:“这个,我想应该要物归原主了。”
炎月转过身,看到小鹄从匣子里拿出一支玉笛放在那案几上。
他走过去,拿起玉笛端详了一阵子,展露出俊美的笑颜。
小鹄抬头看着他,同样笑道:“虽然你是晚了一步,可你还是救出了二十个士兵,和一个我。我记得在雪崩来的一霎,我对自己说不能死,若死了,布大叔布大婶救我的意义就这么完了。若连我都死了,就无人再记得他们存在过了。于是我死死抱住旁边的树干,才没被雪崩埋得太深。有人看到我露在雪外抱住树干的双手,便把我从雪中挖了出来。我当时都冷得不能动弹,只隐约听到那人在我耳边说‘活下去’。他救我时,身上的玉笛掉落在我身边,我只能用仅存的力气拾了起来,并紧紧握在手中。那人,是你吧。”
炎月是又惊又喜,微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鹄笑道:“今日阿泰出发前跟我提过你在雪山那场战役中救了人。二十个士兵中,两个是辽国士兵。”
炎月补充:“正确应该是还救了个姑娘的,可后来回头找的时候却不见了人影……没想到会是娘子你……”
小鹄回忆道:“那时我身体被冻得没什么知觉,也动弹不得。我躺着的那块雪地不知不觉间软了下来,我整个人就顺势滚落到山坡的另一头,被路过的车队救了起来,那就是羌国拓跋吉娜公主所乘坐的车马。那时吉娜公主本在辽国探望友人,可因大夏军队已进驻了辽国,局势变得紧张了,她便匆匆赶回羌国,在路上遇见了我,于是带着我回去了。”
炎月恍悟:“原来这么回事,怪不得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还有我的笛子,我也是寻了好久……没想到居然也是娘子一直给我保管着。”
炎月心底在呼喊:“太多的意外,一个晚上,她居然跟我坦白了那么多!却叫我悲伤之余,也夹杂着喜悦。”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杨翊为他做的新玉笛,将两支玉笛摆在小鹄面前:“那时回来后,我还紧张得连忙捎信找翊王给我重新做了一支新的。那……”
他把原来的那支玉笛交到小鹄手上:“这支以后就交给娘子了。”
“这样……可以吗?”
炎月点了点头,并把金线一起放回到匣子里,交到小鹄手中:“这都是你的回忆,连同我的那份,一起好好收着吧。”
小鹄握着匣子,久久没能说出话。
炎月很是愧疚地道:“让你有这么一段痛苦的回忆,虽说是父皇策划的,可做为他的儿子,我还是要替他跟你说声抱歉。”
小鹄淡淡笑道:“确实手是挺痛苦的,我至今还不时梦到雪山上发生的一切。不过,能当面跟我的救命恩人说句感谢话,我心里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谢谢你。”
此话一出,炎月又恢复了之前的轻佻模样,坐在她前面,定睛看着她,坏笑道:“对救命恩人,你就只有一句感谢而已吗?”
小鹄一下呆住了,心里有种不祥预感:他绝对又有什么“邪念”了。
见她故意犯傻,炎月暗笑,回归正题:“那之后呢?你就一直在羌国过吗?”
小鹄对他的急转弯总是反应慢的,只能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一边把锦匣收好,一边重新坐回他面前说:“因为我连日里没吃没喝,更被冻了那么久,身子虚弱得已经不行了。吉娜公主留了我在她宫里养病,大概一个月后,我身子才慢慢活泛起来。吉娜公主是个特别善良仁慈的姑娘,他没介意我来路不明,直接收了我在她宫里当了个烧饭丫头。后来我才知道,天山一役后,三国便开始了和亲的事宜。”
炎月轻声问:“因此你就为了报恩替吉娜公主嫁过来吗?”
小鹄笑着点了点头:“嗯。公主她本与羌国的姜威大将军有情,羌国皇帝和皇后本就想着过两年安排他们成婚。得知要和亲后,公主日日以泪洗脸。谁叫羌国皇帝儿子命那么好,就生有吉娜一个公主。我不愿见公主有情人无法眷属,为了报恩,便自告奋勇地来替嫁。历来就有不少皇室宗亲就以其他宗亲之女代嫁和亲,一国之皇要收个义女本就不难,或者弄个外室女出来更是易如反掌。为了不得罪大夏,义女是万万不行了,必须是皇室之女。现在想来也好笑,那时居然动员了羌国朝上所有一品大臣合力给我编出了一个流落民间的庶出二公主的身份,可谓编得天衣无缝。”
这也成了他们的背诵功课,每个官员都要牢牢记住这个冒出来的二公主的出身,免得在夏国人面前露馅。想到这里,小鹄又笑了起来。
那时自己还觉得他们当编剧,当演员也是很有前途的。
没想到这丫头把替嫁说得那么轻松,炎月嘴角一扬,继续问:“羌国为了这桩婚事,着实是费了不少心力。那么吉娜公主现在如何?”
反正都说了那么多,这个也没必要再瞒下去,小鹄也直接招了:“为了能圆满解决这个事,她在我离开羌国的同一日就与姜威大将军成了亲。上个月她还来信说她与将军生活很好,到皇后寿辰时会来贺寿。”
炎月隐隐笑道:“到时见着公主夫妇,我真要请他们好好吃个宴,当面答谢才行。”
小鹄奇怪道:“干嘛要答谢?”
炎月把小鹄的两双纤细玉手紧紧攒在自己手中,眼含柔情,语带蜜意道:“答谢她把这么好的娘子送予我。”
小鹄唰的一下泛起红晕,不自觉低下了头:“其实……我非你想的那般好……别看我为这里的百姓做了那么多,你就以为我是个心纯至善之人,我纯粹为了……打发时间……”
炎月惊了:“打发时间?你嫁来觉得无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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