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秋午后的微风从盘郢山上轻拂而下。
那些个散落在田垄间尚未来得及收拾干净的梗穗,被席卷成了一道刺眼的谷浪,夹杂着沁人心脾的麦香,悄然不觉的,飘去了远方。
渔舟唱晚是有的,溪涧潺潺的尽头,有堤旁散落的花絮,于嶙峋波光里轻轻飘落在水中荡起的涟漪,一圈圈晕开,又一层层消散。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如画匠笔下的南国深秋,肆意雕砌,如梦绝美。
使这幅泼墨山水瞬间鲜活起来的,是那一声声从远方传来的马蹄,骑士们肆意欢唱着赞美天子的歌赋,阳光映红了他们的铠甲和面庞,那些新痕与旧伤格外刺眼,热血却不悲壮。
或许是歌声太过厌耳,本该耷拉着脑袋蜷缩在道旁树荫下的三五条老犬缓缓顿起身来,懒腰一伸,狗头一甩,而后一边摇晃着尾巴,一边肆意狂吠着,争先恐后的追逐着骑士们吃灰而去。
旧城古巷忽的拥挤,人群的交头接耳终于阻碍了战马的前行,当领头的骑士掀起面甲,揭开了黑铁浇筑的翎盔,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不再有疲惫,它带着笑,闪着光,刺痛了黄昏下的微芒……
“楚,平宛太守昭彦……奉吾王令,于此迎候姜国使团!”
昭彦的礼数挑不出丝毫毛病,俯首作揖之后,他抬起头来,饱含复杂的望着唐休,嘴角咧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苦笑,淡淡道:“大都督,晚宴已经备好,请下马随某入城吧!”
“有劳昭大人了!”
唐休面色如常,完全不理会周遭的窃窃私语,兀自翻身下马道:“晚宴就不必了,直接去驿馆吧……明日一清早,我们就会离开……武关军情紧急,怕是延误不得!”
“这……”
“大都督的意思,便是大君的意思!”
孙愚安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之上,见状凑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昭彦脸上忽然显现出来的些许为难之色,他不禁白眉一挑,似笑非笑道:“昭大人,就去驿馆吧……嗯,我们会多待几天!”
“好吧,诸位……请!”
“请!”
“……”
作为昭氏后族经营多年的封地,平宛可谓是整个楚国自郢都以下最繁华的城市,名动天下的十二连环坞便是出自于这里,当然,宛南更是御林军的大本营,和丹阳一样,它也算得上是洞庭湖边为数不多的军事重镇。
“季帘!”
一路无话,使团众人绕过了熙熙攘攘的人流,跟在昭彦的背后足足步行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来到了迎宾驿馆的门口,尚未来得及着手推门而入,唐休忽的顿足转身,笑而呼唤道:“你去带蓁蓁四处逛逛,顺便买几件成衣,我与军师有话要说!”
“是!”季帘闻言从孙愚手中接过了神情萎靡的小姑娘,左右颔首示意之后,便头也不回的朝着远处人声鼎沸的方向缓缓踱去。
“如此,某先告退了……”
直直盯着季帘的背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昭佥从蓁蓁脸上收回了目光,轻叹一声,冲唐休再次拱手告退道:“大都督有什么需要,尽管指使下人们吧!”
“有劳昭大人了!”唐休回礼,面色波澜不惊。
“……”
“大都督可是有事?”
略微沉吟了片刻,孙愚追着唐休的脚步走进了迎宾驿馆,来到厢房内站定,又挥手摒退了左右,疑惑道:“请但说无妨!”
“不是说好了快点回去丹阳吗?”
唐休甩了把衣袖,面色不虞道:“多待几天作甚?”
“难得放松一下,大都督为何这般急躁?”
“你说的!”唐休大怒,言语颇为不忿道:“军情紧急!”
“敢问,丹阳军还剩多少?”
“??”见孙愚答非所问,唐休不由得沉默,双眼微眯起来,目光炯炯而瞥向了窗外。
“函谷关战事不利……如若大都督赶早去了武关,诸侯们肯定会建议您去当这个先锋……到时候,大君也不好再说什么……如此,即便您天神下凡拿下了函谷关,丹阳军又能活得下几个人呢?”
“你的意思是?”唐休在心里不断琢磨着孙愚的话,脸色顿时舒展了不少。
“没错啊……咱们要保存实力,以后这种事儿,多着呢……手底下没人可不行!”
“上次在魏国被你坑了一回!”唐休冷笑,没好气的瞪了浑不自在的孙愚一眼,闷闷道:“丹阳军还剩下不到七万人……我不想带着他们再去函谷关送死,你得想个办法,权当补偿!”
“大都督……当时你我各为其主,怎么能叫做坑呢?”
孙愚失笑,径直走到了茶桌边掀起了衣摆席地坐在地上,莞尔道:“现在咱们是一家人,我要你走慢点儿不也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去函谷关!”
“知道!”桌上温热的茶壶引得孙愚脸上笑容更甚,他一边招呼着唐休过来坐下,一边主动为其斟茶倒水,忙不迭点头应承道:“卑职心里有数!”
“柳南风这个人,你怎么看?”唐休接过了孙愚递来的茶杯,看似不经意道:“我总觉得,他在监视咱们!”
“实话跟您说吧……”
孙愚面上风轻云淡,看不出丝毫多的情绪,缓缓道:“当初师叔想拿小师妹与您联姻,反对得最凶的……就是牙麴,嗯,您大概懂的!”
“后来呢?”唐休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道:“依我的了解,姒崇介可不是一个愿意轻易妥协的人!”
“小师妹自己坚持要嫁给您……并亲笔修书发往姑苏,不知怎地,就说服了虎姬……牙麴担心卑职还有其他阴谋,这才派了柳南风随行跟到了郢都……别小瞧厨子,他比另外三个人加起来还要狡猾!”
“他看起来就像是个二百五!”
“您如果真把他当二百五了……呵呵,保不齐哪天您才是真的二百五!”
“事情到了今天,我已成了丧家之犬……”唐休冷笑,玩味道:“我知道姜离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但是……我得知道你们能给我什么!”
“不是说好了……宁州!”回到武关之后,卑职定当促使大君请求天子加封您为宁州刺史!
“不!”
唐休诡笑道:“我要当宁侯!”
“这不该是公孙恪的事情吗?”孙愚放下了杯盏,白眉下如锋刃一般的双眸死死的盯住了唐休的眼睛。
“公孙恪只是建议我北上宁州,以避开芈奕的锋芒……难不成你真的以为,他是我的门客?”
“不是吗?”孙愚目光闪烁,暗自回味着唐休的一举一动。
“若他是我的门客……你觉得,你和柳南风还能活着离开郢都吗?我至于落到今天这般任人宰割的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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