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故人相逢

寒芒钻心而至,竟阴毒异常。

于此生死攸关之际,楚恒不得不疾运内功,驱散酒意。眼看这记寒芒刹那飞至自己的胸前,楚恒霍然伸手一抄,便生生截断了寒芒的来势。

这时,伏在院墙上偷袭楚恒的影子眼见情势不妙,已转身退闪。

有道是穷寇莫追,楚恒低头瞧来,自己已用右手的两根手指,稳稳夹住了一枚白骨留魂钉。

暗器上倒是没有淬毒,不过却钉着一张字条。

楚恒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蝇头小字——“燕渺渺在我手,城南米仓见”。

燕渺渺!

饶是楚恒再如何处变不惊,此刻亦不由愕然一怔。抬头远望,偷袭自己的影子在屋瓦上连番腾身纵跃,兔起鹘落间已消失于漫天飞雪之中。

楚恒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字条。

“燕渺渺在我手,城南米仓见”。

楚恒正为寻找燕渺渺才来到梓州城,现在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可对方到底乃何方神圣,竟能洞察到楚恒追寻燕渺渺的行踪?而且凭这字条上的含义,只怕对方竟绑架了燕渺渺,并试图以此来要挟楚恒?

楚恒将字条紧紧捏在掌心中,拔身冲回了屋内,火速整理好行装,又背上了藏剑的布囊,走出了铁剑堂的总坛。

他并没有去惊扰独孤枭或费浪舟,因为对方的目标很明显只有他自己一人。

待询问了今夜铁剑堂值岗的弟子,记下了城南米仓所在的方位,楚恒便不告而别,孤身前往。

朔风呼啸如刀,狂雪纷纷扬扬。

拂晓时分,楚恒蓦地止住了自己飞纵间的身影,因为城南米仓已映入眼帘。

城南米仓本应该是受朝廷管辖,然而此时却不见一位兵卒在驻守或巡逻。

只有西北角落的屋檐下,悬着一盏点燃的风灯,正散发着昏黄的微弱光芒,在风雪之中飘飘荡荡,看似摇摇欲坠。

楚恒屏气凝神,向着米仓慢慢行了十步,忽然察觉到自己身右侧的地面上,栽种着一棵树。

这是一棵大树,树叶早已凋零殆尽,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可是在这棵大树横出的一段枝丫上,此时正托举着一团黑影。

教楚恒匪夷所思的是,他一眼望去,竟发现这团黑影,似乎是一只蹲在树上的猴子!

没错,这他妈的是一只猴子!

此时此地居然出现了一只猴子?

难不成竟是这畜生成精,给自己送了字条?

正当楚恒惊疑不定之际,却见这只猴子忽然身躯一翻,向后仰倒,不过脚背却牢牢勾在枝丫上,竟然使出了一个“倒挂金钩”的招式。

莫非这还是一只行走江湖、卖艺为生的猴子?

而此时猴子的手里,霍然多出了柄银光夺目的兵刃,竟是一对鸳鸯跨虎篮!

天下的猴子有会跑的,有会跳的,甚至有会偷桃的,可有谁见过能使鸳鸯跨虎篮这种外门奇异兵刃的?

楚恒现在就见识到了,所以他心底暗呼:“人家扮猪吃老虎,你扮猴子还想吃人不成?”

眼看这只想要吃人的猴子以“倒挂金钩”的姿势,祭出鸳鸯跨虎篮朝自己袭来,楚恒眼尖身快,躯干几乎同时向后仰倒,依葫芦画瓢,顺势使了一个“铁板桥”的招式。

锐利的锋芒从楚恒的鼻尖上擦过,带着凌厉夺人的杀气。

上一秒楚恒方险险避开猴子的鸳鸯跨虎篮,可是到了下一秒,他身左侧覆盖在地面上的积雪中,倏地飚出一道暗金色的长影,长影的一端直朝楚恒的面门戳来。

楚恒只觉得这股气劲势大力沉,竟有人事先埋伏在积雪之下伺机偷袭,自己若被这蓄谋已久的一击击中,怕是立刻就要脑袋开花、魂飞魄散了。

“铁板桥”刚使完,楚恒正恢复身形,眼看已来不及闪避暗金色的长影,千钧一发之际,楚恒疾挥右掌,以一记掌刀硬碰对方。

气势汹汹的暗金色长影霎时静止下来,正是给楚恒的掌刀切了个正着。楚恒定睛一瞧,原来偷袭自己所用的乃是一条八角熟铜棍。

楚恒内劲一吐,掌刀加力,雄浑的罡劲已沿着八角熟铜棍向另一端涌去。

忽然积雪一翻,一条人影自内窜跃而起,已是被楚恒逼迫出了真身。

只见此人秃顶高个,手持一条八角熟铜棍,料来必以棍法见长。

而先前使鸳鸯跨虎篮的猴子也已翻身下树,楚恒望去,原来是一位体型瘦小、短手短脚的汉子,可此人又偏偏生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看来倒真的像极了一只猴子。

楚恒渊渟岳峙,双臂环抱在胸前,眼神却利若剑锋,忽而冷笑一声,道:“还有在场的朋友,不妨一并出来打个

招呼!”

言毕,楚恒的背后霎时炸起一片刀光,一柄鬼头九环刀竟被舞得密不透风、泼水难入,刀网之间银光四溅,直取楚恒背后空门的各大要害。

猴子和秃顶也同时伺机而动,一左一右分攻楚恒身躯两侧,意图纠缠住楚恒的双臂,教他招架无暇。

鸳鸯跨虎篮阴毒,八角熟铜棍凶猛,鬼头九环刀辛辣,然而此时最要命的,却是楚恒正前方凛然涌来的一泓碧水般的光华。

四方临敌,四面楚歌。

谁能意料到在这初雪的拂晓、在这寂静的米仓,竟会有四位江湖一流高手联手围攻楚恒?

“燕渺渺在我手,城南米仓见”。

可是楚恒为了燕渺渺,无论如何也要击破这强敌环伺的凶险局面。

而对方竟不惜设下陷阱暗杀偷袭,大费周章以四敌一,岂不也正因为忌惮眼前这位昆仑楚少侠的剑法?

楚恒到现在还不曾拔剑。

对方的四位高手更不愿给他拔剑的机会。

就在此时,楚恒的身躯陡然一斜一纵,仿佛是于惊涛骇浪之中操舟疾行,以精准的角度去征服前方的急湍逆流。

同时只听闻一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音,左右分攻而至的鸳鸯跨虎篮和八角熟铜棍已然交击到了一起,却是双双扑了个空。

劲势所向,血气激荡,猴子和秃顶立时飞跌退开。

不过那密不透风、泼水难入的刀网却如影随形,眼看就要贴上楚恒空门大开的后背,楚恒蓦地心有灵犀一般回头,左手手腕一甩,一道寒光笔直地就飞入了刀网之间。

卷起漫天银光的刀网霎时不攻自破,鬼头九环刀如遭雷击,眨眼便脱手落地,只见一枚白骨留魂钉正牢牢地镶嵌在刀锋之上。

前方那一泓碧水般的光华也已涌来,楚恒刚好回转过身形,却不知何时,之前一直背在身后藏剑的布囊,已经被他抓在了自己的右掌之中。

莫非他要拔剑?

楚恒没有拔剑。

他抓着布囊平推而出,这一推看似极为缓慢,实则快若闪电。忽闻铿锵一声,已命中了那涌来的一泓碧水的核心之处。

那是一柄秋水雁翎刀。

气劲疾走,真力狂涌,秋水雁翎刀难撄其锋,亦是被迫撤退,铩羽而归。

至此,楚恒先以精巧身法闪躲鸳鸯跨虎篮和八角熟

铜棍,再以暗器手法制住鬼头九环刀,最后以强横内劲击退秋水雁翎刀,电光火石间就不声不响地瓦解了对方四位高手的合围之势。

楚恒举手投足,退却群敌,拿捏之准,妙至毫巅,俨然已有了武学宗师的风范。

“啪啪啪……”忽然,竟有人在鼓掌叫绝。

楚恒循声望去,只见米仓西北角落的屋檐下,那一盏摇摇欲坠的风灯旁,不知何时已卓立着两道高颀修长的身影。

却是正主来了。

原来之前的鸳鸯跨虎篮、八角熟铜棍、鬼头九环刀、秋水雁翎刀四位高手,亦不过只是阵前先锋。

而指挥战阵的两位主帅,一位穿一身雪白锦袍,一位罩一袭漆黑斗篷,白衣人丰逸神朗,黑衣人冷峻非凡。

“厉害,厉害。”鼓掌的是白衣人,他眼中泛着若隐若现的神光,道,“想不到加上何堡主与洪教头,竟也拿你不住,好你个小子!”

楚恒道:“却不知哪一位是何堡主?哪一位又是洪教头?”

白衣人伸出手,指向那使鸳鸯跨虎篮的猴子,笑着道:“你瞧这厮可像一只猢狲?”

楚恒闻言一怔,想不到白衣人对自己的手下出口竟如此轻贱,再看那猴子本人则面色铁青,目光中一时闪过愤怒、哀伤、怨恨、无奈的神情,极其复杂。

“他就是商州何家堡的‘富贵猴’何逸。”白衣人道,又一指那使八角熟铜棍的秃子,“这是他的师兄‘黄龙棍’洪军洪教头。”

“富贵猴”和“黄龙棍”,楚恒从燕渺渺的口中曾听说过他俩。

楚恒望向鬼头九环刀和秋水雁翎刀二人,道:“还有两位呢?却不知该怎么称呼?”

对方那位冷峻的黑衣人道:“鄙人所率宵小,不足道也。”

楚恒叹道:“如此刀法还不足道也,西风门实在是强手如林、人才济济!”

又是西风门!

江湖上,武林中,有很多厉害的知名人物总是成双成对出现,比如说“峨嵋长老”含沙和射影、“密宗上师”金光和宝象、“千骑万马”单骏和胡宝驹、“白骨红颜”朱守月和姚抱琴、“大江双蛟”谈鬼神和秦破,其中还有一对格外教人闻风丧胆的,便是“云里游士”荀璧和“暴雨修罗”燕尘。

原来这一白一黑两位主帅,正是西风门的双护法!

有言曰:“云里游士出

出云里,暴雨修罗织暴雨。”

当日在许州城松鹤庄上,楚恒受燕渺渺之邀,刺杀的目标正是“云里游士”荀璧,而荀璧既已在此,另一位必然是与他并驾齐驱的“暴雨修罗”燕尘了。

荀璧听闻楚恒道破自己的身份,道:“良禽择木而栖,小子你不妨悬崖勒马,趁早改投我西风门下。”

“青龙终低头,西风掠九州。”楚恒一笑道,“可我近来听江湖传言,灭掉青龙会的乃是来自东海的超凡帮。若要说良禽择木,那我也应该投在祝山海麾下。”

“哈哈。”听得讥嘲,荀璧却不以为意,道,“天下**三足鼎立,祝山海偏偏要做这个出头椽子,看似不可一世,其实是个笨蛋!”

楚恒明白荀璧讲得在理,却道:“我今天不是来听你分析江湖形势的,燕姑娘可是在你手里?”

“哦,燕姑娘?”荀璧道,“你的燕姑娘确实在这里,但却不是在我的手里。”

正待楚恒思量荀璧此言的含义时,黑衣的“暴雨修罗”燕尘道:“现在你也该出来了吧?”

“现在你也该出来了吧?”这话当然不是对楚恒说的。

屋檐下,风灯后,不到十尺的距离立着一根柱子,柱子后已缓缓步出一道人影。

人影修长高挑,贴身的夜行衣勾勒出迷人的曲线,优雅之中又偏偏带着一种充满爆发力的动感,仿佛是造物主巧夺天工的创作。

楚恒望之亦不禁呼吸一窒。

此时若那先前的四位高手再次发动进攻,昆仑的楚少侠即使如猫一般有九条命,只怕也要就地葬送个干净。

不过楚恒终于再次见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人。

燕渺渺。

美艳如昔。

莲步款款。

楚恒纵然心底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也一时语塞,只问道:“是你?”

燕渺渺直视楚恒,答道:“是我。”

楚恒凝视着燕渺渺深邃若夜空般的双眸,恍然大悟她正是之前那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影子,又问:“在铁剑堂的也是你?”

燕渺渺再一次答道:“是我。”

楚恒扫了一眼西风门的双护法和鸳鸯跨虎篮等四位高手,不解道:“为什么?”

燕渺渺却道:“没有为什么。”

楚恒道:“所以你也是西风门下?”

燕渺渺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无奈的神色,道:“算是吧。”

楚恒想起曾经和燕渺渺一起行刺“云里游士”荀璧,只觉得此中事有蹊跷,道:“那西风门找我所为何事?”

燕渺渺道:“不是西风门,是我找你。”

楚恒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燕渺渺道:“你多忙,一下峨嵋山就奔赴铁剑堂,急着见独孤家妹子呗!我何必坏你好事?”

楚恒这下算是明白过来了,难怪燕渺渺集冰冷和怒火于一身,原来是因为她吃醋了。而且她竟也了解自己先去峨嵋、后往梓州的行藏,可见早就跟踪自己了,说不定从昆仑开始就一直在暗中跟着。

楚恒心有大概,强敌环伺下竟忽然泛起一阵感动和甜蜜,道:“我也找了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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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渺渺闻言一怔,没有再答话。

“够了。”燕尘出言打断他们二人,望了一眼燕渺渺,又看向楚恒道,“你既然能活下来,你们该去哪就去哪吧!”

荀璧却是一愣,斜目瞥了一眼身旁的燕尘。

燕渺渺道:“义父……”

燕尘道:“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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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恒一时被蒙在鼓里,道:“可是去哪?”

燕渺渺道:“江南。”

“云里游士”荀璧和“暴雨修罗”燕尘并没有再出手阻拦楚恒,楚恒和燕渺渺二人走远。

“富贵猴”何逸、“黄龙棍”洪军、“环刀”淳于坦、“孤雁”展翼四位西风门的高手也已经撤退。

天亮了,雪似乎也小了些。

荀璧道:“你这可是在撮合他们二人?”

燕尘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荀璧道:“若不是的话,我早准备亲手宰了那小子。”

燕尘道:“昆仑剑术深不可测,他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即使我俩联手,只怕也要花上些力气。”

荀璧道:“哼!所以你就遣他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燕尘道:“省的他在这里碍手碍脚。”

荀璧道:“很好,现在我已给他和你女儿留了条生路,那件事情你也算答应我了?”

燕尘道:“你放心,既然是交易,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忘记。”

荀璧道:“事成之后,天高地远,各走各路,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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