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去,六岁孩子的个头长得飞快,如今尹明朗刚满九岁,就已经比他大多数的贵族同伴要高了。
“唉,我还以为我再也听不见你聒噪了呢。”
“小少爷,你刚刚说什么?”梁奥在一旁问道。
从前的梁家因为崛起得十分突然,颇受学城贵族们的质疑,这三年以来,丝毫没有贵族样子的尹明朗对他处处关照,两人关系慢慢亲密,梁家的地位竟也因此逐渐巩固了。当然,尹明朗之所以这么做大半是因为愧疚——三年前自己乱了主仆规矩,导致命源大学士下令,所有学者亲卫都不得进入学院内部,卫平也因此被扣了半年的“工资”。
“我什么都没说啊,你听错了吧。”尹明朗羞红了脸,嘴硬说道:“学城规矩都是人定的,我是学城少主人,等我成年,我姑妈就没权利擅自下那种莫名其妙的命令了。”
“小少爷,你又开始说怪话了。”梁奥提醒道,他合上面前的书本,忧心忡忡地叹气:“您认真些,这本《因势论》我怎么都看不懂,明天启蒙堂的结业测验怎么过啊……”
“这都看不懂,昨天钟弦光不是刚讲过一遍吗。”尹明朗恨铁不成钢地夺过书本,卷成纸筒,毫不留情地照梁奥头顶劈了一下。“算啦。《因势论》前几章主要讲【地缚】语法的原理,你就不用读了,我来直接给你演示一下,好好看着。”
尹明朗话刚说完,虚无中静止的语素便纷纷响应,点和线沉降到地面,排列出复杂的形状。“每个语法,因为使用者的不同,被下的定义也不同。我给你看看最简单的组合。”尹明朗全神贯注,竟然真有点学者的风范:“缚者,束也;布于地,而寸步难行。”尹明朗缓声背诵,眼神仿佛在指点江山。地面上运行着的语素在他的指令下排成一个个小漩涡,隐而不发,以逸待劳,不得不承认,尹明朗天赋惊人,这【地缚】语法的每个节点都排列顺畅,就算是成年的学者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谢谢夸奖,谢谢夸奖。”尹明朗得意地自言自语,梁奥连忙后知后觉地鼓起掌来。
“行了行了,你用不着给我拍马屁。怎么样?看明白了吗?”
“小少爷……我,我天赋差,语素没有您看得清晰……”梁奥从嗓子缝里尴尬地挤出几句话,尹明朗顿时大受打击:“靠,搞了半天,我在这儿又是施法又是念咒的,结果你都根本看不清吗?!”
“尹烁,你别陪那个呆子复习了,内城最近出了件大事儿!你想不想知道?”白远蹦蹦跳跳地走进勤学书屋。这三年来,白家兄妹渐渐长开,白远越发英俊,更别提他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妹妹白澜儿,只是跟她相处久了,尹明朗越来越觉得白澜儿保守古板,再想起自己的婚约,他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好歹兄妹俩都没发现尹明朗的态度变化,尹明朗在学城本来就没几个玩伴,他生怕把白远气跑,以后就没人陪他一起疯玩了。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内城的大事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白远表情嚣张,尹明朗心念一动,【地缚】语法便悄悄缠绕住了白远的双脚,随即蔓延到他全身,就一瞬间的功夫,他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了。“好好好,尹烁你厉害,快把我放开,我这就告诉你。”
“你早点说不就完了。”尹明朗全身都散发着得意,他瞥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梁奥:“看什么看,学明白了吗?看你的书去。”
“就在几天前城外来了个剧团。我亲卫说,这个剧团因为写了一出讽刺皇室的戏被追杀,走投无路的时候正巧撞见执剑阁的学士,学士看他们可怜,直接引导【神行】语法把他们送到学城来了。”白远兴奋得上蹿下跳,“他们昨天刚开张,说是明天就演那出戏,叫……叫龙台还是什么的,你去不去看?”
“嘁,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尹明朗顿觉失望:“我想想吧,明天放学给你答复。”
“架子不小啊你。反正我已经邀请了葛家三兄弟和李丹景,随便你了。”
“李丹景?他才不会去呢。”尹明朗不屑地反驳,“李家人只知道埋头研究语法,李丹景那个小书呆子能赏你一句话就很了不起了。”
“我就是来知会一声,你继续跟梁奥读书吧,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让朽木开花的本事。”白远拂袖而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有刻着【神行】玄文的手镯,连忙飞快引导语素,消失在了原地。
“干嘛跟我怄气啊……”尹明朗感叹着,又看了眼梁奥:“没说你,继续看书!”
看着梁奥埋头苦读的样子,尹明朗突然觉得生活无比乏味,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锦缎,理了理自己的发型:“我出去转转,你继续,要不明天结业测验过不了,梁伯伯肯定给你好看!”
尹明朗信步走在学院的长廊,右侧是学院中庭,罗浮生亲手搭建的星夜还在半空自顾自地运行着,往上三丈,便是真正的天空,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光与暗在这里互相侵略,又互相退让,看得久了都会让人陷入疯狂。
“小少爷,罗浮生的作品都带着股怪异的美感,您还是少看为妙。”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面容坚毅,身上穿着裁剪合体的长衫,腰间挂着一枚玉佩,上面笔走龙蛇,用学者秘语写着“枢机”二字;男人身边跟着一个男孩,年龄与尹明朗相仿,眉眼与这男人极其相似,此时正扭头看向一边,仿佛是在故意躲避着尹明朗一样。
“您是灵枢处的学者吧,难得您来学院拜访,怎么了?难道学院附的玄文哪里出了问题?”
男人腰间的枢机令是灵枢处的身份标志,灵枢处负责学城内各处玄文的维护,人数少,工作难,所以颇受学者们尊敬。
“在下燕兴远,这是犬子燕阵。我这趟是专程为这冤家来的。”燕兴远礼数周到地鞠了一躬,旁边的燕阵不情不愿地也欠了欠腰。燕兴远接着说:“这孩子从小跟我在灵枢处长大,今年九岁,正该去启蒙堂参加结业考试,我正要带他去见钟弦光先生,请他多多关照一下。”
“您就是人称‘灵枢三杰’之首的兴远先生?”尹明朗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学院中机构众多:学者塔、上堂、启蒙堂、执剑阁、灵枢处……每个机构都有其佼佼者,他们要么潜心研究,要么到处奔波,学院里倒是很难见到各机构的领头人物。
“您不用担心,我带燕阵去找先生吧,这地方我比您熟。”尹明朗拉过燕阵的手,他却浑身抗拒地甩开了。燕兴远怒道:“大胆的小子,敢对小少爷无理?小少爷,十分抱歉,我这孩子很少跟同龄人打交道,这举止……”
“没事没事,学城很少有人这么‘大胆’,我就喜欢这样的人。”尹明朗腆着脸,一把搂住燕阵的肩膀:“来吧哥们儿,咱们去启蒙堂转转。”
燕兴远万万没想到学城少主这么好说话,在一旁看的愣了,过了一阵才开口说:“多,多谢小少爷关照。我还要去上堂议事,劳您费心,劳您费心。”燕兴远诚恳地道了谢,又逼着儿子行了礼,这才匆匆离去。
“放开我。”燕阵过了好久才勉强说出一句话。
尹明朗随性地收回了胳膊,完全不觉得尴尬:“放松点儿,小老弟。我给你讲讲启蒙堂的结业测验得了——大部分孩子跟你不一样,一般都在启蒙堂学语法,九岁结业,再依照天赋到各个机构继续学习。你父亲既然是‘灵枢三杰’,我猜你也肯定得回灵枢处,这考试也就是走个过场。”他领着燕阵漫步学院,眼睛里看着秩序井然的一切,叹了口气:“我和你一样,因为出身的关系,根本没资格自己选择,只能走父辈的路——尹、白两家世代都属于学者塔,我和白远也肯定不例外。”
燕阵一路都保持着沉默,此时竟然开了口:“我不想这样。”阳光刺透那片虚伪的夜空,倒映在燕阵的眼睛里,他坚定地说:“我不想跟我父亲一样维护学院,我想去学者塔,亲手规划学院,去制造新东西。”
“挺有想法的啊,小老弟。”尹明朗展颜笑道,又揽上了燕阵的肩膀,燕阵身体僵了僵,但这次他没有再闪躲了。“诶,我听说内城新来了个剧团,明天一起去看看啊。”
天清地宁,尹明朗命运的转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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