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飞鸟盘旋了几圈,留下一声凄厉的怪叫,便消失在了茫茫深空。呼啸了整个冬季的北风不知在什么时候戛然而止,没有了风声,静默地感受周遭的一切,盯着西北天狼星的位置,呆呆的望着,过来好久才回过神来。
寒气已经如同强弩之末,嘴里的烟雾与周遭的空气纠缠在了一起。老贾一屁股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
掐灭手中的烟头,放在鞋底,蹭了蹭,“来一根?”
老贾望着我,转而又想了想,“怎么?又开始伤春悲秋了?”
我起身,“上次的事情挺对不住你的。”
还没等老贾开口,我接着说道,“这段时间都没好意思再来找你。”
他拍着我肩膀,“夜里睡不着觉,想找你唠唠,怎么?不给面子啊?”
“唉!”
“怎么了?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算了,说也说不清楚,说了你也不懂。”
“那我也就不问了,最近看了一个故事。”
“是因为那故事,所以睡不着?”
“可能是吧!”
“说说看。”
“那是个酷热难当的午后,云南保山,大雨磅礴。这个边境小镇还从未出现过这样大的雨,头盔被大雨打的啪啪作响,整个被蒙成迷沙一般,气氛异常紧张,不是因为缅甸,而是毒品。
一场部署已久的跨国贩毒围捕行动正在展开。毒贩一旦越境,武警将受制于人,只能出动陆特,但这些年轻的陆军特种兵们其中很多队员,还是人生当中第一次面临实战。战斗打响后,毒贩负隅顽抗,抓捕任务十分艰难,双方还是不可避免的交火了,步枪和手枪的子弹就在头顶耳朵旁划过,说是枪林弹雨,毫不为过。
情报出现了差错,他们居然事先劫持有人质。
后来指挥员决定采用渗透的方式,上级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确保人质安危,却不曾想到人质也是毒贩伪装而成。就在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女毒贩的手枪指向了一名队员。”
“那个队员死了吗?”
“没有,他的战友替他挡过了子弹。”
“那就好。”
灯下,老贾神色凛然,闪过一丝忧虑的神色,“你现在知道特种兵是什么了吧?”
“我一直都知道。”
老贾愣了片刻,“不要再去想特种部队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前一秒还在跟你训练说话,下一秒就躺在你的眼前流血牺牲,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流尽最后一滴鲜血,渐渐没了呼吸,而你却毫无能力的感受。就这样呆在连队,你好好地开你的战车,这同样是在为国奉献,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半晌,我抬头道,“你是在担心?那你的军事、计算机硕士学位就这样白白埋没?”
“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我也只是个普通凡人,是凡人就会有自己的羁绊。曾经一段长久的时光,早已经将内心底里仅存的那腔热血期望都冲淡了,如今剩下这些才是我想去珍惜的。”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可……”
“你这么聪明,会想到的。”
两日后,饭堂。
“小子,你怎么不吃?”庞甲问道。
想了想,拿起筷子,还是吃了两口。一瞬间,突然感觉有些不对,配合着庞甲的表情,一个想法不由地冒了出来,他该不会以为我在饭菜里面下毒了吧。
我也没吭声,在庞甲身边相处的这几个月,非常磨练一个人的演技。如果我在此刻抗议,免不了会被训斥一通。如果用好话捧着,他反倒会觉得你别有用心,于是乎也就只有左耳朵听着,又耳朵过。
项征老是感慨着,“他就是总想着什么事情都按照他的意思来。你顺着他来就是了。”
我告诉他,“我这只兔子好歹还活着,等哪天我死在他手上,你这只狐狸就等着哭吧。”
他不解。
我也懒得解释。在我眼里,不偏不倚,这是一个老兵应该具有的素养,当然,那是在电影小说中,现实当中,这不现实。
排长老是给我们灌输驾驶炮车出不起事故的思想,什么军事法庭,什么砸锅卖铁,什么千古罪人,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成语。我能够很真切的感受道胡铁的压力,胡铁有时候睡觉在睡梦中还会背着理论。弄得老霍几个惶惶不可终日,和排长说的这些相比,其实我更像是在跟着庞甲较着劲,因为我清楚的知道,五班的炮车只会有一个驾驶员,而我和庞甲也只能择优取士,庞甲比我学的早,又自带吸引班长的光环,我除了不能被他给小瞧,还要给他一个教训。
泡上一杯浓茶,开始一天的工作,训练间隙,舒展一下筋骨,回回神,继续奋战,可是看着眼前的层峦叠翠,悲凉之意就源源不竭的往心头涌来。
老霍常说,你老是感叹这些,你有没有想过戈壁、雪山、荒漠里的战友,他们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这不仅仅是咱们几个人的苦难,而是数以千万的军人所共同的。
我笑道,“在你这连个牢骚也不让发了。”
胡铁感慨道,“你这说严重了,可是扰乱军心。在古时候可是要砍头的。”
浩子调侃道,“要真在古代,庞甲指不定分分钟就砍了他。”
“行行行,你们有能力,有干劲,前途不可限量,赶紧去你们的建功立业去吧……”
“话又说回来了,要是在古代,反正他也是世袭的将军,谁敢把他撤职。”
“浩子,你说谁呢?”
“谁接我话,我就在说谁。”
“你们都从哪听来的传闻?”
“你以为营长升职那天为什么要来带你走?你还真以为打个五十环就能进特种部队了?你也太天真了吧?还不是卖给你三叔一个顺水人情。不是哥几个说你,以后在社会上遇到的这种事儿多的去了。”
老霍一脸正色,“你跟谁学到流里流气的,新兵班里,你可不是这样的。”
见都不吭声了,浩子反倒变本加厉,“人的思维是在进步,像老霍你这样的,守着一个死理,你就活该背黑锅,就活该被人踩在脚下。你不学会争取,谁会来帮你?他还是他?”
胡铁起身,“浩子,我知道你呆在这憋屈,可是有些话也该适可而止。”
“我适可而止,你装什么好人?在这里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我适可而止,你满嘴的高尚仁义,新兵连里那次抽烟,是老霍替你背着黑锅,你怎么就没有想过适可而止?”
老霍惊愕,前所未有的矛盾和僵持,占据了整个空间,时间开始凝固,听到这些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这就是部队,很多时候心里难受了,委屈了,便偷偷地告诉自己,这是在部队,没有办法。
可是将士们守护着地方,是荒无人烟的老林深山,而远处则是矗立着的万家灯火,整体都在忙碌当中度过,闲下来哪个的思绪不飞回至魂牵梦萦的家乡与亲人身侧,这对于这些才十**岁的军人而言,无疑是残酷的。
“对,那烟是我抽的,老霍挨打了,我都没敢站出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对不起别人,唯独那次,快一年了,这是横在我心里一直都过不去的坎。我每天都承受着愧疚与不安你……”
话未说完,胡铁居然咯噔一下跪在了老霍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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