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渡口的热闹后,余大妈就匆匆走向王府,身后跟着一个打扮朴素的姑娘。
来到王府后门,余大妈走进去后却见那姑娘踟蹰不前,扭扭捏捏的不敢抬步,便问:“春月,你怎么了?快进来呀。”
春月有点战战兢兢道:“余大妈,不如算了,我…我还是走吧…”
余大妈走过去,拉住她:“都来到门口了,怎么突然就说要走呢?来之前不是咱们说好了吗?柳儿姑娘大婚在即,王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玉嫂的厨房不够人手,王爷允她从外头请人来帮忙,我才带你过来的。我试过你做的菜是不错的,来打个下手刚刚好。反正布坊的活你又做不来。”
春月来了华城后,承蒙狗子的关照,能住在余大妈那里。这段日子里,余大妈尝试过给她找了几份糊口的活,可是,她对布坊的活一窍不通,对粗重的活儿又完全做不来,想让她去丁家当丫鬟吧,可丁家现在仍为贾氏的事烦心,没闲功夫去管请人的事。最后,余大妈就提议让她来帮玉嫂煮饭。
为此,春月挣扎了许久。虽然丽儿之前给了她点盘缠,是能熬一两个月,可一直这么在余大妈这里白吃白喝下去也不是很好,而且她现在没了户籍书,恐怕以后也找不到好人家去嫁了,看来,要找一份工作才是长远之计。在华城这个地方,确实也只有在王府谋差事才最稳妥,可是…
春月面有难色道:“可是…我怕…”
“有什么好怕!”余大妈以为她怕工钱太少了,便笑道:“虽说只是个临活,可玉嫂说过工钱也比外头一个月的长工要多,王府出手向来都是很阔绰的。”
“不…我不是担心工钱…只是…”春月欲言又止道:“只是…我想…乐道长应该也跟您说过我的事…”
“没哦,”余大妈想了一会应道:“我那男人一辈子就这样,与他无关的他从不挂嘴上。不过,你的事倒是玉嫂跟我稍稍提过一下,说你以前是在王府当过差的,后来被王爷送回给贵妃那边…”
春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止这些的…”看来余大妈还不知道自己之前为贵妃在王府当细作的事,犹豫好一会才道:“其实我曾经…曾经出卖过…”
“得了得了!”就算春月不说,余大妈也能猜到了,她还不清楚戚家人吗?既然春月当初是伺候过戚贵妃,不用想也知道她之前听从姓戚的吩咐做了许多违心的事吧。
余大妈搭着她那纤细的肩膀,笑道:“你也说是曾经,那就是过去的事了。何必挂在心上呢?老天爷之所以让咱们的眼睛长在前面,就是要人往前看。我来之前也给玉嫂探过口风,她说府上的都是善忘的人,他们不会记得那么多的!”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春月始终担心,王府的下人或许真没那么好记性,但是王爷和王妃绝对能一眼认出自己来,到时候肯定会要自己卷铺盖走人的,特别是王妃。当初自己还骗她不识字而过去西厢那边浑水摸鱼,王妃那么聪明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女人都是最记仇的,若现在回去,恐怕…春月打了个寒颤:“现在王府是王妃娘娘当的家,我怕王妃她记恨我做过细作的事。谁也容不得半点背叛,尤其女人…余大妈,我看我还是找别的活吧,王府是容不下我的了。”
“傻孩子!”余大妈拉住她:“方才咱们在渡口办货的时候不也瞧见了吗?王妃连那个挟持自己的杀人犯都说可以放过,可见娘娘是个心胸宽广,极为大度的人。所以,就算她知道你在王府当临差也绝不会为难你的。”
在渡口的那一幕,春月躲在人群处确实是看到了,当时她还有点难以置信,王妃居然对一个杀人犯这么宽厚,更为他说情,要求知府给他翻案。她明知这是不合法的,可还是要这么逆着来,看着是真的是很仁慈,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觉得有点蛮横霸道。
春月没法理解这个王妃到底是怎样的人,但是她是真不敢留在这些皇室贵族身边伺候了。在领教过戚贵妃这样的主子后,她可不想再来第二回了。
“不不不!我还是不过不了自己那关…”
她摇着头,甩开余大妈的手转身就要走,一下没注意撞到什么人身上了。
“对…对…不起…”春月摸了摸被撞疼的鼻梁,不断道歉,不经意抬起头来,与眼前的男人凌厉的目光对上了,心里顿时一惊:是…是李总管…
余大妈拉住春月,笑着道:“李总管,这时辰您不是应该在布坊忙着吗?怎一下回来了?”
“听说娘娘回来了,我就赶回府来禀报布坊的事。”
一听到李总管那沉稳而冷淡的声音,春月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其实王府里,除了王爷和王妃,她最怕就是这个李总管了,因为他不仅生得一脸凶相,说话声音也令人心寒。
春月怕她认得自己,故意把头垂下。
余大妈有点紧张问道:“难道是关于布坊那些要走的人?”
“是的。”李总管微微点了个头,然后略略打量了春月,并没说话。
余大妈很不忿地道:“真要跟娘娘好好说说这事才行。要不是有娘娘亲授这独特的织布技法,而且还帮咱们拉下了白家的生意来,咱们都要饿死了。现在倒好,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趁娘娘不在的空档,与外头的人谈了私活,人家给的工钱比这高一倍,他们马上就想要跑了!真是见利忘义!这回一定要娘娘好好训他们一顿才行!”
春月在这里住的这段日子了,也是听了不少布坊的事,倒是知道她口中所谓的外头人是谁,那正是两个月前从南方绿邑来做生意的一个商贩,他碰巧经过布坊,见到这里的人手艺很不错,便私下约了几个织娘出来商谈,之后整个布坊的人就时不时三五成群在窃窃私语,都在说要不要过去南方谋生的事。
像余大妈这样从陆城来的难民好不容易在华城安了家,落了根,压根不会想要跳槽,对王爷王妃是誓死效忠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铁粉了。不过,有一部分的织娘是华城的原居民,有的就会想在华城干了一辈子也就只赚那么点钱,倒不如去南方闯一下,起码工钱比这里多,很自然心里就蠢蠢欲动起来,于是就在近日,与其他志同道合的姐妹一起来跟李总管提出不干了。
李总管也只是个管事,决定权还是在王妃手里,所以他也只能等王妃回来。不过之前王妃回来后又小产了,一直没机会说。好不容易等到她精神好了,可又突然跑去了青州。无奈之下,李总管只好等了,不过布坊的那帮女人急死了,天天催他,问他王妃啥时候能回来,搞的他都十分烦躁,所以今日听说王妃已经回来,他就先回来禀报了。
李总管看了看春月,问:“余大妈,这姑娘是…”
余大妈介绍道:“王府不是要办喜事了吗?玉嫂说厨房忙不过来,我就带这丫头来帮忙咯。”
李总管眉心抽动了一下:“做菜好吃?”
春月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
余大妈忙夸道:“好吃,绝对好吃!我试过,她手艺还是不错的!”
李总管一边嘴角上扬道:“那就进来吧。”
“好好好!”
既然李总管这关都过了,余大妈也不管春月愿意不愿意了,硬拉着她进了王府。
就这样,春月就又回到王府了。
***
炎玥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双手横放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鹄,心想她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跟自己说话。
因为从进房后,小鹄就一直坐在床上,不断舞弄着手中的那卷金线看了又看,连一眼也没看过自己,更别提说话了。
就连李总管进来禀报布坊的事时,她也只是“哦”了一声,就让李总管出去了,什么也没说。
炎玥真不知道她在搞哪一出,实在忍不住,便走过去,坐到她旁边,一手楼住她,哄道:“娘子,别生气了好吗?是我错了,你要骂,要打,都可以,就是别这么一声不哼把我晾在一边啦。”
小鹄依旧盯着那卷金线看,淡淡道:“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炎玥笑嘻嘻地道:“就是不知道,才要娘子来明示嘛!”
“唉…”小鹄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道:“我就知道你是什么都不知道!”
炎玥紧紧抱着她,像个孩子一样撒娇道:“所以咯,请娘子说出来,为夫才能知道嘛。”
“你脸皮真是够厚的…”小鹄真是受不了他耍的这一套,想故意装得生气点也装不出来了,只好别过脸后,忍住笑意,鼓足腮帮道:“今日你娘子我的脖子上都被人架上个刀子了,你居然还有心情跟关大夫在那儿耍嘴皮子,我差点都要丢命了,你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炎玥急了,忙自辩:“所以才故意跟关大夫那么吵,引开他的注意力…”
“撒谎!”小鹄马上用手捂住他的嘴,恼道:“我刚开始也以为你这么做是为了救我,因为阿甲在树上。但是后来你悄无声息来到我身边后,我才想起,你轻功可是比芙蓉要厉害,若你真想要救我,应该三两下就可以绕过来把那人踢晕,根本没必要演那么大一出戏。所以我的结论就是,你那时分明是想着有阿甲来救我就可以了,自己可以省下心,趁机跟关大夫吵嘴,想让关大夫落面子。可你没想到人家关大夫比你更懂得耍赖是吧!”
完全被说中了,炎玥一下心虚起来,将小鹄抱得更紧,更加亲昵地撒娇道:“娘子别这么说嘛,那时我真的是很担心你的。那人手上有刀,我若冒然跳过去,就怕他会一下伤着你,我的心会更痛。”
这么说着,炎玥不停亲着她的脸。
“行了行了!”小鹄忙推开他的脸,没好气地苦笑道:“你这家伙每回在我面前耍赖就只会来这套!”
炎玥在她小嘴上轻啄了一下:“那么,娘子现在是不生我的气了?”
“我还有正事要做,没空管你那么多!”小鹄把视线重回到手上的金线上。
炎玥直接拿起她的金线看了看:“你说的正事就是这个金线?我记得你说过这是救你的那对夫妇留给你的东西吧!这到底有什么问题。”
小鹄很疲倦地一头倒在枕头上,一下没了精神道:“你应该是早就猜到我一直说的布大叔布大婶是乐道长的大哥大嫂了吧。”
炎玥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小鹄闭上双眼,软弱无力地道:“因为最近我几乎每天都梦到他们,以及雪山上的尸体,我心里愈发的不安,于是就去青州找潞国公问清楚天山那场战役的事…”
接着,她就把潞国公和永阳郡主与自己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炎玥。
炎玥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既然杀人烧村不是父皇的意思,那你想到背后的人会是谁?”
小鹄慢慢睁开双眼,看到他神色不太好看,便伸手去抚摸他的脸:“王爷啊王爷,我想到的,跟你现在心里想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不过…我没证据…”
炎玥握住她的手,沉声问道:“所以你觉得在这卷金线里会有证据。”
“嗯,我是这么想。”
炎玥眉头皱得更紧:“其实郡主和潞国公说得没错,你不应该知道那么多的。就算知道了,手上有了证据,可你也无法报仇…”
“我明白这道理,死者已矣…但是,这场战争爆发的理由本来就是无意义的。”小鹄坐了起身,轻轻抱着他,细声道:“我真不希望以后见到更多的人为了无谓的战争而送命。那条村里死去的人,都是我来这个世界后首次遇到的人,是他们让我活了下来,现在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着。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起码让我去确认一切是不是那个人所为,好吗?”
炎玥紧紧抱着她:“去做吧,做你想做的事。而且,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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