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陆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有几家铺子是打开门做生意,不过也是门可罗雀。在巷子尽头有几个乞丐蜷缩在一起相拥取暖。
当夏炎玥一行人踏进陆城时,不知哪里冒出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拿着饭钵把他们堵得死死的,就是想讨个钱。
其中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因太瘦小,被其他孩童挤倒在地上。
“小姑娘,你没事吧?”杨念扶起小女孩,发现她穿着甚为单薄,双臂在瑟缩发抖,而且下身只穿了条不合她身高的短裤,脚上也没穿鞋,满是灰尘的脚趾头冻得红红肿肿的。
见状,杨念心生怜悯,忙脱下自己的斗篷正要给她披上,可那小女孩摇头退了两步,双手捧着个饭钵的递到她面前:“姐姐若是想同情我,不如给我点银子买吃的吧。”
杨念没想到这女孩会如此有胆色,敢在陌生人面前说得这么坦率,很是欣赏,正要从腰包掏点钱出来,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钱的。
这时身边的关玉章往那小女孩的饭钵上放了几个碎银:“拿去吧。”
小女孩忙伸手拿起饭钵上的银子,很是感激地向关玉章鞠了一躬:“谢谢这位官人。”
杨念忙把自己的斗篷塞给她:“这个你也拿去吧。披上暖和。”
小女孩此时没再拒绝,一把拿过斗篷,同样向她鞠躬道谢:“谢谢这位姑娘。天尊定会包邮二位善心人的。”
说完,她就跌跌撞撞地走开了。
做了好事,杨念不由得身心舒畅起来。
不过,关玉章看了看那些围着夏炎玥和乐礼伸手讨钱的孩子,愁着眉,摇了摇头:“陆城的小孩都是严重的营养不良,比华城的还差。”
杨念白了他一眼:“都落到在街上行乞的境地,吃都没了,哪还有什么营养可言。”
关玉章完全没在意她说了什么,只顾自个喃喃自语:“不过,刚刚那个小姑娘问题要严重一些,小腿已经明显变形了,走路也不太稳了…”
杨念有点慌了,双手紧紧拽着他的手臂追问:“那她是得了什么病?”
关玉章奇怪地看着她,指了指她的手:“你又不认识她,这么紧张做什么?”
杨念方感自己失态了,忙松开了手,神情闪烁道:“没…就好奇问一下罢了…”
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些孩童,夏炎玥才松口气道:“上次来的时候陆城也没现在这么衰败…”起码也没这么多乞丐。
乐礼倒了倒空空的钱包:“真没想到,才进城,家当就全没了…”
而早早跑去旁边的茶馆买包子吃的堇玥,见到那帮行乞的孩子走了才走回来,把包子分给他们,并指了指前面的驿馆:“没关系,反正住驿馆都不用钱,吃穿不愁。”
夏炎玥啃了一口,愁眉苦脸道:“外头都这个样子,驿馆恐怕也好不到哪里了…”
果然,他们一进到驿馆,发现里头毫无半点人气,更没生炭火,整个屋子冷得不得了。房间内的被褥都十分单薄,根本盖不暖。
这个驿馆就只有一个驿卒一个驿长,不过此时这二人去了附近卖炭从而换点银钱。当他俩回来见到王爷公主都来了,吓得不知所措,慌乱中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些食物和被褥招呼贵客。
将就着吃过一餐后,夏炎玥笑道:“这么快能做出这么…一餐饭,你们还挺不赖嘛。”
驿长是个年过半百的人,又怎会听不出王爷话里的意思,忙与身边的驿卒跪在地上,苦着脸道:“今日怠慢了诸位,是卑职失职,卑职知错了,请王爷原谅。不过卑职这般做也实属无奈,半年没收到俸禄,而年关在即,卑职也只是想在外头多挣几个钱让家人好过完这个年罢了。”
“为何没收到俸禄?”夏炎玥看着他们问道:“朝廷不是每个月都有下发钱粮到各地的吗?”
驿长叹了口气道:“钱粮是下来了,可都被知府大人那儿扣下了。他说陆城的驿馆形同虚设,一年也用不上一趟,觉着是个浪费,就干脆把驿馆的开销全扣了下来,就只保留卑职和一个小卒在这里看着就是。而且也不再为驿馆添置任务物资。卑职去过找知府大人要俸禄,刚开始他嫌咱二人的俸禄是小钱,就拖一两个月才给。后来,就托了三四个月,之后他干脆就说半年结一次省事…”
那个驿卒忙接上话:“半年才发一回俸禄,叫咱们日子怎么过?更何况胡大人每次结账总是没给全,说什么他很艰难,这么扣着扣着,都欠了咱们一年的钱粮了。咱们也要过活,没钱可熬不下去,所以平日没事干就出去外头干点私活帮补家计…”
乐礼用筷子敲了敲碟子:“那么这一餐是怎么来的?”
驿长有点尴尬道:“不瞒诸位,这顿原本是咱二人凑钱买来的三天伙食…里面的被褥也是临时从旁边的客栈借来的…至于炭火,是咱们今日在外头卖剩的,原本是想留着回家用的…”
堇玥已经听不下这种穷人的悲惨生活了,直接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们:“这个拿去,给本公主好好添置些必须用品,再多买点菜和肉来,剩下的就当给报了你们贴出来的。不够再问本公主要。”
驿长和驿卒许久没见过这么多钱的,感激流涕地叩头谢恩:“谢谢公主殿下!!卑职一定办好!”
乐礼难以置信道:“没想到公主藏着这么多…”
堇玥很是瞧不起他们的笑道:“这是自然的。出门在外,肯定要多备点银子以策万全。百济国的人说得没错,你们男人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花销。手上有多少就用多少,没了就再想办法,毫无计划,更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哪像咱们女人一样会精打细算呢。”
乐礼怔了怔,心里不禁有点心虚,便凑到炎玥耳边道:“我说你这个皇妹从哪儿学来这套说辞的?说得自己就像个人妻一样。虽然我们是这种人,平日是有多少就用多少,但我好歹也是个长辈,犯不着被一个小丫头这么责备吧?”就算是公主也感觉不爽。
“可别说我们,只是你这样而已,”夏炎玥嗤笑道:“我可从来不带钱出来的。”
乐礼惊诧地看着他:“那你刚刚给那些小孩的钱是哪来的?”
“你的。”炎玥笑着指了指他:“我刚刚是顺手从你的钱袋里拿出来的。”
“拿…”乐礼一下僵住了,对这个家伙的小偷行为完全无语,想骂他却又骂不出口,毕竟人家是王爷,想用师父的身份来训斥他吧,却又说不出来,从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教出个无赖小偷来吧。只好陷入自我的无奈之中…
而杨念对堇玥的话饶有兴趣:“哟,小公主,真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地,很令人佩服哦。”
“别以为这样说两句恭维话,本公主就把你当自己人。”堇玥用不屑的眼神睨着她:“话说回来,大夫你这趟可是来做正事的,不是来郊游,怎把未婚妻也带来了?”
关玉章与杨念不自觉地互望了一眼,然后冷嗤道:“已经传成是未婚夫妻关系了…”不用猜,他也想得到是私塾那帮学子告诉她的,那帮人除了读书,平日就没啥正事好干,聚在一起也像女人一样喜欢拿点八卦事来调剂一下枯燥的生活。不过,他可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才不会介意这些茶余饭后的闲话。
而杨念却不以为然道:“公主这话也未免太抬举我了。像他这样时不时爱啰嗦一大堆道理的假君子,别说是我,恐怕也没几个女人能受得了。难怪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没成家。我想他这辈子注定是要做鳏夫了。”
关玉章淡笑道:“做鳏夫也比当寡妇要好,起码还能在外头见见人…哦,不对…”他含笑纠正道:“你这个年纪…应该叫老黄花才是,恐怕再过一两脸皮皱了,你连出趟门也不敢吧…”
杨念被气得想马上反驳他,可堇玥并没那个闲工夫看这二人“打情骂俏”(起码在她眼里他俩就是这么回事),便敲了敲桌子,朝杨念问道:“快说,你到底跟来做什么的?”
见公主的脸色不是那么好,杨念便先回答她的问题:“也没什么,只是我见在华城没啥事干,就跟来瞧瞧,而且关大夫来这办事,总得要个帮手吧,四公子也要看着医庐,所以我来正适合。”
“我不需要帮手…”关玉章这么轻声插了句话,杨念瞬即一个手肘撞到他的手臂上,痛得他差点叫了出来,心里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般力大。
炎玥却对堇玥道:“你有资格管人家来做什么吗?你自己不也只是个来这儿耍的吗?”
堇玥一下把嘴巴嘟得长长的表示抗议:“谁说我来耍的!我可是来帮忙的!”
“帮忙?”炎玥苦笑道:“不帮倒忙就已经很不错了。”
“才不会!”堇玥最讨厌被他们当小孩子看待,便努力替自己说道:“我可以帮你查死人生意的事。”
炎玥故意挖苦她道:“现在倒是说得好听,到时候你别看到尸体就掉头跑得不见踪影了。”
“不会不会!我不会的!”堇玥信誓旦旦地这么说了几次。
在一边听着他们对话的驿长突然插了个话:“请问王爷和公主说的死人生意…该不会是戚家的那庄子买卖吧?”
炎玥问道:“你也晓得?”
“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陆城里是没有人不晓得的。”驿长眉头紧皱道:“就连胡大人也趁机去分了一杯羹。我们这些当差的也不少被拉去一同挖尸呢。”
一听到“挖尸”二字,堇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连杨念听着也有点心寒。
乐礼继续问:“既然你们也有去干这活,应该赚得不少吧,听说着档子事很赚钱。”
驿长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赚钱的是戚家与胡大人,咱们这些小的只有干的份,压根什么都没赚到,活干完后,就只分得几个馒头塞塞肚子。不过,咱们这些能活着回来的也已经是运气不错了,有些被胡大人抓去挖尸的百姓,染了病就被扔到附近的村里…再也没回来…”
“染病?”关玉章顿时来劲了:“是什么病?”
驿长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是…尸毒。”
“原来是尸毒…”关玉章捏着下巴自言自语起来:“其实也只是感染了尸体腐烂产生出的细菌或者病毒,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及时治疗,还是能好起来的。这个时代就算再落后,也是有中药能解这毒的…”
这话听得驿长云里雾里的,都傻呆住了:“请问…您在说什么…”
杨念向他摆了摆手,讪笑道:“不必在意,他一向有这毛病。听你这么说,这桩买卖应该做了许久吧?”
驿长点了个头:“也有五六年了。”
炎玥忙问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尸体?为什么要找尸体?尸体找到后又是怎么赚钱?是卖给什么人吗?你知道买家是何人?”
面对他的一连串问题,驿长一下没反应过来,咽了个口水,顿了顿,稍稍答道:“这个嘛…其实卑职也不是知道很多,只知道每次咱们都是被带到芜洲背后的山上去挖坟,找的是姓南门的坟头,还是约莫三十年的。至于说到买主…戚家一直收得很密,连胡大人也不曾透露半分,不过听说他们每次都把尸体运到东丘那边…”
关玉章又恢复正常道:“南门…这个姓没听过…有这个姓氏的吗?”
驿长解释道:“曾经是有的。南门一族曾是大夏开国大家族之一,不过他们生性淡泊,不喜朝堂上的争斗,所以没多大声望,后来人丁也越发单薄,最后也就剩下七十人不到的小村子,于是他们干脆退隐下来,直接搬到了芜洲山上定居,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可就在三十年前的一场瘟疫中,全部死了,附近的乡里好心将他们埋在山上立了坟头。不过八年前山上发生过崩塌,坟场也乱了,与三城百姓的坟头混到一块,所以戚家才要一个个来挖开…”
“南门…三十年前的…”炎玥想了好一会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梗:“买主在东丘那头…等等…东丘那边可是毗邻几个小国…我记得戚家那本账薄里好像有一个项目上写着的是…百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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