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鹄一边烧着饭,一边偷瞄坐在一旁的妇人,心想:“看她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夫人,不过在这种山野之地出现的,应该也是跟我们一样是要去什么地方而路过的。她家人车队应该也在这附近,说不定她的下人在到处找她呢。不过,她看上去也有五十了吧,都这岁数,应该也是经历过风雨之人,若有儿有女,衣食无忧的话,那就是有福之人,为啥还会看不开呢?”
她想不明白,不过既然人都救回来,怎么也不能让她再去死第二回,所以必须紧紧盯着。她对柳儿耳语了两句,柳儿便去马车那边取了一件厚厚的白色大氅来给那妇人披上。
那妇人惊道:“姑娘,不用…”
“夫人,披着吧,”柳儿笑容可掬道:“我家娘娘说,这里的风特别冷,夫人又没穿外套,有这个盖一下,会暖和些,也不易着凉。”
娘娘?老夫人怔住了,定睛看着小鹄:这丫头喊她娘娘?可就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跟着,怎么也不像是宫中妃嫔出行的派头…莫非她是哪位皇室宗亲的媳妇吗?
她想问,可自己也没报家门,这么问人家长短,似乎不太好,便把要问的话吞了回去,只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到了中午,饭菜都做好了,可是炎玥和丁安逸还没回来,小鹄便让大家先吃了。
她亲自端了一碗蘑菇鱼汤给妇人,并坐到她身边道:“这位夫人,别客气,吃吧。”
“我看你们有三辆马车,可这里就你们几个…是不是还有人没回来?若我吃了,待他们回来岂不是不够吗?”
小鹄笑着道:“没事,还多着呢,而且我家那位也吃的不多。若真是不够,我再做,反正今日采来的食材很多!”
“那我就不客气了。”那个老妇人捧着碗热腾腾的鱼汤,轻轻喝了一口,那暖暖的鲜甜美味直冲全身,令她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之前那股消极寻死的年头一下没了。
她忍不住赞道:“这个…真好喝。没想到只是野外之物也能如此香味可口。”
芙蓉一边吃着一边自诩道:“这当然,咱家娘娘能把这野菜野味做成山珍海味。”
小鹄又故意逗她了:“是吗?我还以为现在在你心里就只有三公子能做出山珍海味呢?!”
芙蓉忙卖乖讨好:“怎么会呢?王妃娘娘在奴婢心中的地位是无人能及的!!”
那妇人低着头:真是某位王爷的王妃…
小鹄自己捧着一碗靠着妇人身边坐着也吃了起来:“我还烤了些地瓜,等下可以吃。”
妇人笑着点了个头:“方才我就闻到很香很熟悉的味道,原来是地瓜,怪不得呢…我也许多年没吃过了。”
居然说许多年没吃过地瓜,小鹄想她肯定不是来自普通的富户,也许是更显赫的官宦人家。
妇人喝了几口汤后,双手定定地捧着汤碗,看着蓝天下一群往南的大雁飞过,轻声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看出什么?”小鹄奇怪地看着她。
妇人笑了笑:“就是…你看出我在河边想干什么…”
小鹄同样看着蓝色的天空,笑道:“虽然我不知夫人为何要如此想不开,不过,能走上那一步,想必你也是挣扎了许久,又或者被绝望折磨了很久。我很明白你那份心情的,因为你坐在河边时的身影,跟我以前是一样的。”
妇人惊讶地看着她:“你以前…一样?你这么年轻就…”
小鹄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嗯,我的确做过自我了结的事。那时的我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只剩下无限的绝望,于是我带着必死的心,向死亡走去。可能命不该绝吧,我跳到海里,却被人救了起来。之后,我又遇过几次还试过几次濒临死亡的边缘,却又一次次被救了。而每一次,救我的人总会在我耳边重复同样的话:‘要活着。’我脑海里也只记得这三个字了。于是我便活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何而活,但我必须活,否则,当初我的恩人们救下我的意义就不存在了。只是因为这样,我才活到现在,如今我身边多了许多珍惜我,关心我的人。他们就成了我现在思念的人,为了能再见他们,我就不能死。我想夫人你也是有思念的和思念你的人,若你真这么走了,他们一定会很伤心。”
妇人眼神中透出令人看不懂的莫名愁绪,只淡笑道:“我在河边坐了许久,想起了以前许多事,觉着自己的一辈子也算是幸福的,有个好丈夫,有个乖女儿,最近女儿还来信说她终于生了个儿子,我感到十分欣慰。那时我就以为我在这世上是了无牵挂了,此生无憾了,所以就想了解残生。不过,吃上你做的这碗汤,我又不想就这么去了,原来山上的野菜也有如此好的味道,突然我想尝更多更多…看来我到了这把年纪,还是这么贪心,始终不舍得去阎王殿报道。”
“这不是夫人贪心,是阎王爷不敢收您。夫人您还有大把福气要享呢。我与夫人您说,这老天爷其实是很奇怪的,你觉得你还有很长日子要过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老天人派人来跟你说你今天就要被砍头了。可是,当你觉得你这一辈子是要到头的时候,这老天爷就非要让你继续看见第二日的太阳,让你继续走。既然你无法揣测天意,那干脆,走一日算一日吧。人要死,是真的很容易,可是活着的人都不容易,若明知自己是要死,那干脆与大家好好过,最起码死去的时候别让活着的人有遗憾。”
妇人静静凝视着小鹄:“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对人生也有如此见地。”
“夫人见笑了,这算什么见地,只不过是人的感悟而已,想死的时候死不了,那就只好活着了。夫人您说对吧?”小鹄说着,心里暗笑:我年纪也不轻了。
妇人微微颔首,露出温暖慈祥的笑脸:“也是,既然死不了,那就活着吧。”
“夫人!夫人!”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和几个小厮朝这里跑过来。
那丫鬟一见到妇人,便大喜过望地跑过来,搀扶起那妇人,如释重负地道:“夫人,找到您就好了!真是吓死奴婢了。发现你不见了,将军发了好大的火,正四处找您呢!”
小鹄站起身道:“夫人您家人都来寻了,那我就不留了。”
“主要是我家那位脾气急躁,才吓得下人们都这般紧张。今日真谢谢姑娘您的款待,这个…”说着,妇人正要脱下身上的大氅还给人家。
小鹄笑道:“这天冷,夫人还是披着走吧。”
“这…”
“难得人家一番好意,夫人您就披着吧,您还有病在身,冷着了可就麻烦了。”没等妇人说完话,那丫鬟就向小鹄道谢:“谢谢姑娘。”
然后那丫鬟和跟来的小厮前呼后拥般送那妇人离开。
柳儿走到小鹄身边道:“看那位妇人应该来头不小。”
小鹄淡淡道:“骠骑大将军的夫人,来头当然大。”
芙蓉诧异道:“娘娘你您怎么知道的?”
小鹄笑了笑,重新坐下吃着:“连柳儿都没见过,就肯定不是皇都的人,而且甚少进宫。那丫鬟还提到将军,这里是南方与西土的交界处,自然就让人联想道南方那位骠骑大将军了。”
柳儿问:“可不是都说霍夫人在养病吗?而且皇上已经派了太医前往看诊,她为何会在这荒山野岭的呢?”
“也许是太医束手无策,又听说西边有名医,以为名医在西土里,霍将军便带着妻子来求医的吧。”
“以为名医在西土?是什么意思?难道娘娘认识那个名医的吗?”芙蓉奇怪道。
小鹄睨着他们,笑道:“不仅我认识,你们也认识!”
柳儿恍然道:“难不成是关大夫?关大夫当年治好了华城的疫病,其名声肯定是在芜洲响当当的,芜洲地靠西土,所以…”
芙蓉紧张起来:“天啊!那娘娘怎么方才不告诉霍夫人?”
“她又不认识我,若莫名其妙跟她说这些,把我当成骗子,是以为我一直叼着他们来行骗的,可怎么办?而且,我之前就让阿泰回去华城后就跟关大夫说说霍夫人的病,若他得空就去南方一趟吧。”
芙蓉竖起大拇指道:“娘娘真是有先见之明。”
小鹄笑着道:“我说芙蓉姐,这一段日子里,你除了闲来练习剑术外,还与三公子学会了变脸的功夫,就今日在我面前,你都变了好几回。看来三公子把你调教得不错嘛!”
柳儿偷偷发笑。
芙蓉顿时明白他们是在寻自己开心了,便嘟着嘴坐道一旁吃自己的,不再哼声了。
炎玥和丁安逸回来,后面跟着翊王的人马。
丁安逸见芙蓉嘟着嘴不说话,便问:“芙蓉姐是不是因为没见本公子,就不开心了?”
芙蓉撇了他一眼:“见到你才不开心呢!”
丁安逸还想问,炎玥拉住他:“别玩了,帮忙收拾,要出发了。”
小鹄看到后面果然有辆更大的马车,笑道:“看来这翊王身家挺丰厚的嘛,王爷,看来这么多王孙贵胄中,您是最寒酸的一个了。”
炎玥苦笑道:“好歹也是你的相公,你损你相公,不也是损你自己吗?”
“对呀!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命苦啊!”
***
一见自己的夫人回来,霍将军便急急迎上去,扶着她:“我的夫人,您这是去哪儿了?这荒山野岭的,说不准还有野兽呢,你这么一个人走,多危险,最起码也让我陪你。”
“将军莫慌,我也只是在附近走走。”霍夫人走到火堆前坐下,看到旁边放着的笼子里有只鸽子,便问:“是咏枝来信了吗?”
“是呢。”霍将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她看:“收到的时候就想给你看,才发现你不知走哪儿了,我都急坏了。”他对下人道:“你们快给夫人煮点热食来!”
霍夫人看了信后,又惊又喜:“真巧,太巧了!!”
霍将军坐在她身边,问:“夫人说什么巧??咏枝的信上不是只说上回救了她和孙子一命的王妃给您请了个名医,不日就会亲自道南方吗?难道夫人这么巧遇见了这名医吗?”
“不是遇见名医,是遇见王妃了!咏枝在信上还提到她把我当年给她的那支孔雀发钗转赠给了王妃娘娘。我方才出去的时候就遇到一位姑娘,她头上正好戴着那孔雀发钗,我当时还纳闷怎么发钗会在她头上呢。原来我遇见的那姑娘就是朱雀王爷娶回来的王妃呀”
霍将军狐疑道:“有这么巧吗?堂堂王妃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会不会认错人了?”
“不会错的,我还听到她身边的婢女不停喊她娘娘呢。”
“如此说来,咱们与她还挺有缘的。”
“老爷,还不止呢。我今日独自走到河边,本是想一死了之…”
这话顿时吓坏了霍将军:“哎呀!夫人,你怎可有此蠢念头?”
霍夫人苦这脸,有点忧伤:“这病折磨了我多年,老爷您为我请来了多位大夫,吃了不知多少药,可这身子是每况愈下,连太医来过也说时日多…咱们这番来西土寻医,也没寻着,我也没抱希望了。重要的是,我不想再见老爷您为我这病而如此费心操劳。今年的寿宴,您更为了我而没去皇都贺寿,这可是大大的不敬,若因此而得罪圣上,可怎么办?”
“我管不了那么多,夫人的身体最重要。而且皇上是仁君,不会因…”
“老爷,如今圣上是对老爷您极为器重,才给您点面子,不与您计较。可天威难测,若哪日出了什么岔子,圣上真会治您一个不敬之罪的。”
“我知道夫人为我好,可也不能生出自尽的念头!若您真这么走了…叫为夫如何过?”霍将军语带斥责之意,声音却有点哽咽。
“我当时也只想着只要老爷您没了我这包袱,会更好…”霍夫人用袖子抹了抹眼中欲滚出来的泪珠,笑道:“幸好遇到了这王妃,是她把我拉了回来。又是她开导了我,我才觉得,我如今活着是真件好事。”
霍将军抱着妻子,声音沙哑道:“夫人,以后别再做出此等傻事了,你不是包袱!为夫征战沙场多年,有什么没见过,可就是见不得夫人死在面前!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会找到名医治好你的病。咱们还要白头到老的!”
“老爷说得对,要白头到老!”霍夫人这么笑着,脑海里不断响起那句话:死不了,那就活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