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撇了柴宗一眼,不耐烦地道:“你废话讲完了吗?我可以问我的问题了吗?”
听到他说话语气变得一点都不客气了,柴宗反倒有点乐了,笑道:“问吧。”
林卫就直接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柴宗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不惊也不诧,颇是镇定地叹了口气道:“当年夏辽两国正在打仗,战况是愈演愈烈。就在英国公的张家军取得首场大捷归来,全城人都为乐家兄弟这英雄欢声雀跃时,众人都以为,这场战争很快就能结束。包括我。我那时只是个小小的押运官,只是负责给前线运送粮草和物资,这差事是没啥风险,俸禄也不算太少,所以我日子过得挺安稳的。同时,我妻子也怀孕了,我那时真觉得自己就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可没过多久,又传来辽军进犯的消息。朝廷马上派了英国公的军队出去。当时朝廷能派出的粮草有点紧张,所以先派了两批出行。第三批则待凑出来我负责的那趟是第三批。后来得知随行的乐将军夫人好氏怀孕了,前线的军医没这经验,皇上就派了宫中的周太医跟着我们的那趟粮草车一起去做治疗。我清楚记得,我出发的时候,你还有两个月就要落地了。”
大山屏住呼吸听着,不敢发半点声音,不过听的有点明白了:这个柴大人真的是林卫的父亲。不过为什么不是姓林的呢?
林卫面目表情地问:“之后呢?”
“之后,”柴宗平静地继续说:“我们在驿站歇了一晚,第二日粮草就不见了。我们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正要回去上报朝廷的时候,一群官兵就来把咱们抓了起来。是戚太师的人,说我们是监守自盗,还说周太医是主谋,吞了这批粮草,完全没要押我们回去皇都受审的,而是直接把我们都押了去崖州。我不蠢,顿时明白是戚太师布置的局,不过我知道得太迟了。在去崖州的路是山高路又远,要不是有周太医在,我可能早就死了。我在这里被关了起来,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过去多久,就只靠窗外的那棵大树来辨别季节更替。因为太想我你和你娘了,我就在墙上刻了那些字。后来我听那些狱卒聊天时提起,官兵之前在周太医家里搜到那批丢失的粮草,随即周太医就被砍了,他的一家也被斩了。而当年兵部尚书苏大人因此事也被冠了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而受到牵连,还被怀疑是同谋,就全家被抄了。也因此事,甄太傅也被降为礼部尚书。”
大山双眼瞪得大大的,在心里这么呐喊:老天爷!!这是什么世道!
反倒是林卫表现得很平静:“恐怕你和周太医只是个陪葬的,当年戚太师那么做的最终目标纯粹是那个苏大人。为的就是取得兵部的位置,又或者他想要六部都握在他手里。”
柴宗淡淡一笑:“没错。我当时也想到了这个。所以我很愤怒,就在他们放我去矿场的时候,我就趁机抓住了当时的州牧,并当场杀了他。”
林卫怔住了:“你…杀了州牧?!”
柴宗点了点头:“我那时想着反正都逃不了,那干脆杀了那个残暴的州牧也好。正当我杀了他后,以为自己要被这里的士兵杀了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宫里的人,救了我的命。”
林卫看着他:“是谁??”
“是韩内侍。”
林卫吃惊道:“皇上身边那位韩招老内侍吗?”
“嗯。”柴宗还想起当时韩招来这里还想找周太医,可惜已经来晚了。
“既然韩内侍亲自来的话,那想必就是皇上的意思。”林卫有点不屑道:“可为什么皇上要在人死了后才来说救人呢?”
“韩内侍与我解释过,这一切并非皇上的意思。当时皇上顾着与辽国的战况,原想这种事有下面的人处理就好了。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而且戚太师有证据在手,皇上也只能让他‘依法’来处置了。”
林卫突然火了:“可是周太医一家不是都送命了吗?这样的灭门之灾,就是法之理吗?还有那个苏大人一家,他们根本就什么都没做!!这律法到底是为何而生?难道就是让无辜的人枉送性命吗?”
柴宗叹了口气:“其实那时候韩内侍按照皇上的吩咐,悄悄救出了周家的一个孩子,也算是尽力保存了他们的一个血脉。足见皇上的仁德。朝廷上下非你想的那样非黑即白,作为一国之君,虽是天子,皇上要考量的可是比我们看到的的要多得多,每做一件事,他都要站在国家大局上看的。”
“我只是个小兵,不用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林卫别过头去,闷闷道:“这么说,你当上这州牧,也是皇上的意思?”
柴宗微微点了个头:“陛下给了我‘柴宗’这个身份,直接让我做了这崖州的州牧。而且还命令我,没有圣旨,我不得离开崖州。”
林卫轻笑道:“你就这样当了这州牧,不怕其他人知道的吗?就像外头那个…师爷那样,然后把你的事透漏出去?”
柴宗笑了笑道:“这个崖州上,一共有两万人,士兵一万二千人,囚犯七千人,贱奴一千人,除了负责去办货以及每月去皇宫汇报外,来了这儿的都是不能走的,他们根本不会去理会其他人的过去如何。而且,这个小岛上的人基本都知道我这个柴宗的名字是真是假,可没人会在意这些,更何况,那时候我杀了那个讨人厌的州牧,他们都服了我,愿意跟着我。至于费师爷嘛,其实他是当时与我一同押送粮草的同僚之一。我的事,他最是清楚不过了。”
“原来这样!”林卫低头喃喃自语。
柴宗定睛看着林卫好一会,才又开口道:“我有皇命在身,不宜露面,所以这么多年就是费师爷替我出去找你们母子俩。可一直没找到,连半点消息都没有。我有想过也许你们是隐姓埋名,藏到哪里了。若这样,我就真难找了…”
林卫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道:“罪臣的家眷,不隐姓埋名,这日子还怎么过?”
大山听得瞠目结舌了,完全不知道要给什么反应好了,心里直默念:苍天啊!!怎么让俺听到这样的事!!俺还想多活几年的!
柴宗有点感慨地道:“也是也是。那你和你娘现在住在哪儿?”
林卫犹豫一会后道:“华城。”
“芜洲的那个小城?”柴宗又惊又喜:“从这儿搭船过去,也就两日就能到了…”
林卫大致猜到他想干嘛,便用警告的口吻道:“你不用派人过去,被人看到我们家来了些莫名其妙的官兵,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呢,而且你也会遭人怀疑的,别忘了,你始终是见不得光的。”
柴宗点了个头道:“你这么说,也对。”
“要问的,我问完了。”林卫站了起身,向他福了个礼:“感谢大人的这顿饭,卑职今日也累了,先告退。”
见状,大山也猛地站起身,福了个礼,跟着林卫出去。
柴宗朝他背影说了一句:“明日来这一同吃个早饭吧。”
林卫停住脚步却没转身,只背对着他道:“不了,卑职明日大清早就要离开。”
“这么急吗?难得来一趟,不如…”
林卫道:“卑职俩在此已叨扰了许久,而且皇都那边还等着卑职俩回去复命,所以就不再耽搁了。”
柴宗有点失望地:“是吗…”
“今日之事,我会与娘说的…”林卫想了一会后补了一句:“下回我还会来的。”
听到他后面这句,柴宗欣喜道:“好好好!下回你来,我给你准备更好的酒菜!”
林卫没应他,直接离开了…
大山忙跟着他,细声道:“短人,你怎么回事?难得见上你爹一面,干嘛不多待一会?”
林卫轻声道:“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也没其他好说的了。而且,咱们还要回去复命,早点走好。”
大山嫂嫂脑袋:“不是,俺家想呀,你长那么大也是头一回见到你爹,那就没有那么一点点的…”
“激动?感动?想念?”林卫轻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所以我心里压根就没有什么父亲的概念。见与不见,都一样。我刚刚问的那些,也只是想知道而已,算是帮我娘问吧。怎么说,最挂念他的人始终是我娘。”
大山诧异道:“真看不出,短人你还真够镇静的哦!若他要接你与你娘来崖州一家团聚,你会怎样?”
林卫想也不想就答道:“我绝对不!可若我娘想来,我也不会阻拦她。不过…”他转身看着大山,很严肃道:“今日之事,你不能向其他人说,事关皇上…”
“行了,俺懂的!俺还想多活几年。”
“大山兄可是福大命大,怎么看也是有八十岁命的。”林卫笑道:“不过我总觉得他遇到的这事,应该不那么简单。戚太师只为了个尚书之位而牵扯那么多人,就不怕皇上追究的吗?”
“他?哦哦,你是说你爹是吧!哎,你直接说你爹就好了嘛!”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膀。
“…喊不出口…”林卫有点尴尬低声道:“这个也不重要。我只觉得皇上在这桩事上所做…似乎是在补偿。”
“补偿?补偿什么?”
林卫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感觉,千辛万苦救了周家的孩子,还让他当个州牧,这不是补偿是什么?我就觉得有点像是因为愧疚而做的。”
“可刚刚柴大人说了皇上仁德,一切就是姓戚作的孽,难道皇上是为姓戚的在做补偿吗?”
林卫又摇了摇头:“天晓得。或许,是为其他的重要的人吧…反正我们回去后,这事就当没听过吧,也不要再提了,免得惹来什么杀身之祸。睡觉说梦话也不能说出来!”
大山呢喃道:“做梦的话,俺还真不能保证的哦…”
“大山兄,这事可关乎你自己的命,”林卫故意打趣道:“那要不睡觉的时候你把嘴巴封住吧,这样会比较稳妥。”
大山白了他一眼:“与其这样,倒不如现在干掉俺家就算了。”
“走吧!”林卫苦笑了一下,拉着大山回去房间。
费师爷见他俩走出来后,就走进了饭厅,见柴宗很是滋味地吃着已经凉了的饭菜,便笑道:“大人今日胃口很不错。”
柴宗点了点头:“这是我十几年来最开胃的一餐了。”
费师爷笑道:“大人十几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心情自然畅快,吃饭也是会特别香的。”
柴宗一边吃一边道:“如今知道他们母子两还活着,我这心头上多年的大石也可以放下了。最难得的是见到自己儿子原来长那么大了,还那么聪明,心里也很安慰。”
费师爷为他倒了一碗热酒:“大人既然都与林卫公子坦诚了那么多事,那为何不来个彻底的呢?”
“那毕竟是陛下的家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是要分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小卫也还只是个孩子,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不过卑职看来,大人您家这位公子看人处事挺有一套的,说不定他已经看出什么苗头来了。卑职觉着不如与他把话都说开了,让他晓得如今朝中的真实形势,他自己也好有个提防,不会被牵扯进去。”
柴宗摆了摆手:“罢了,从他出生时,我就不在他身边,根本没资格要给他说这些。而且,一见面就要像个老爷子一般对他指手画脚一大通,似乎也太迂腐了。今晚与他聊了一下,我发现他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他想走他自己的路。所以,不管好坏,由着他走下去吧,他不后悔就好。”
费师爷偷笑了一下:“其实卑职觉着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对着儿子摆摆老爷子的款,也是应该的。或许林卫公子也想听听作为父亲的迂腐之言,会觉得亲切。”
“哦,还有这样的?”柴宗愣了一下,然后乐呵呵道:“那么下回见着他,我就试试摆摆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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