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里传出一把女人的声音:“可惜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此话一出,皇上与皇后的脸色瞬间变了。
戚贵妃故意大声喊:“谁?是谁敢在皇后寿宴上胡言乱语?给本宫站出来!”
等了好一会,没人敢认。
皇上不悦地道:“到底是何人在这大放厥词?若被寡人查出来,定必杀无赦!”
随即,一位年轻官眷缓缓站了起来,很是有礼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回陛下,方才乃民妇唐突冒出的话……可民妇实在看不下这么个人辱了皇家的名声……”
小鹄朝那官眷看了一眼,认得她就是在御花园说她丢人的那位王夫人。
皇后只端在上面,静静看着他们,面带笑容,没发一语。
皇上脸色沉沉的,再无开口。
倒是戚贵妃发话了:“王夫人,何出此言?你可知这话是对朱雀王妃的大大不敬哦!”
那王夫人又福了福身子,继续道:“民妇所言并无不敬,乃实情。前不久曾有人见着王妃陪王爷去了勾栏瓦舍,还与里面的行首有说有笑,相当热络。王爷的浪荡性子是无人不知的,自不必多说,可王妃乃一妇道人家,还是陛下赐封的朱雀王妃,所言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体面。身为王爷的发妻,对夫君的言行不加规劝,还一起去那种地方,这太失体统了。今日这事都成了城内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顿时全场一片惊讶。
皇后依旧没发话,皇上沉默着,脸却一下子黑了。
戚贵妃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周边有其他官眷附和着,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却还能足够清晰地让所有人听到:“简直是不知羞耻!”
这确实是很羞耻的事,那小杨夫人诧异之余又想插个话,却瞧见坐在前排的杨老夫人正扭过头来瞄着她,她顿时把嘴巴闭紧了。
永阳郡主则是悠悠摇着团扇,瞧了那王妃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落在对面那位忠勇候夫人身上,心里很是惴惴不安:“茹儿,难道你至今也没放下吗?”
黛月看着这一出,急了,想帮着分说分说,却被翊王拉住,示意她勿轻举妄动。
可黛月还是慌,心里直怪自己没好好看住夏炎月这个轻浮的皇弟,任凭他带着妻子随意逛。
戚贵妃忙问:“那么,朱雀王妃,你是否真如王夫人说的那样,进去那勾栏瓦舍了?”
她看了炎月一眼,炎月还是顾着吃他的,完全没有要站出来为她说话的意思。
那日他明明说出了事就他来担着,可这下就装失忆。无奈,小鹄只好自个想办法了。
她镇静地道:“回贵妃的话,民妇确实是去了。”
见她直认不讳,王夫人不禁暗喜,她身边的王泓更是得意,以为王妃是没法躲了才承认得这么爽快。
当戚贵妃打算要嗟叹一声,然后在陛下和皇后面前安慰一番的时候,小鹄却又继续道:“可是,我倒想问问王夫人,到底是听谁说我进去了勾栏瓦舍,还看到我与行首谈过话的?”
王夫人没想到她会来个反问,倒是另一位官眷站起来,福了福身子,直言道:“王妃娘娘,何必多此一问呢?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小鹄瞄了那位官眷一眼,然后继续看着那王夫人道:“王夫人若是不好意思回答,那不如本王妃替你说吧。是王大人告诉你的吧,我记得那日在勾栏瓦舍就见着王大人在那儿吃了好几盏酒,还与几位舞姬搂搂抱抱,看来也是个常客哦。刚刚夫人不是还说我不规劝咱家王爷是很失体统的吗?那王夫人平日里为何不对自己的相公多加规劝呢?这是否应了中原的一句话:‘其身不正,何以正人’呢?”
王夫人整个人呆住了,没想到会被她反咬一口。
而王泓看一下子就烧到他身上来,忙站起来摆手摇头:“不……陛下,不是的,臣也就是偶尔去那儿一下……并无……并无做逾矩之事……”
对于在场的官员来说,一个大男人去那风月场所,本不是啥大不了的事,这里十有**的都是那里的常客,可这王泓也太胆小了,被人这般吓吓,就失了方寸,还说自己无做逾矩的事?谁信呀!更何况是一个妻妾成群的人!
皇上只晲了他一眼,并不打算搭理他。
白发苍苍的戚太师悠悠地站了起来,对王妃道:“王妃似乎扯远了,当下说的可是王妃去勾栏瓦舍一事。”
小鹄倒是气定神闲地自辩道:“我那事就再简单不过了。我乃异邦嫁来贵地,在初到皇都这繁华之地,自然对各种地方都颇是好奇。听闻勾栏瓦舍里聚集全国各地的戏班,有唱戏,有演剧目,还有跳舞,杂耍,简直是中原文化的聚源地。我从异地而来,想多了解大夏人的习俗与文化,是人之常情。况且,那种地方虽是不及皇宫里的高雅,却也是百姓消遣之地,也从无说妇道人家就不能进去吧。至于说道为何那种地方妇道人家不便进去,可是要问问你们中原人本身是怎么回事了。可刘夫人刚才说我这是不知羞耻,是吗?”
刘夫人怔住了,她可从无自报家门,为何这王妃知道她是谁?
小鹄不卑不亢地道:“我想不通为何要扯上羞耻二字。我乃入乡随俗而已,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是不知羞耻吗?记得方才在御花园里,刘夫人您不是说了一句‘沐猴而冠’吗?就是说我们这些外嫁来的穿上这里的服饰也只是徒有其表吗?正因如此,我不希望被人嘲笑成一只猴子,我便随着我家王爷到处见识了一番,也好感受一下百姓的生活乐趣,好好学习这里的文化,不管好与坏,我好歹也要看过后才知晓吧,正所谓耳濡目染才能深得大夏文化的精髓,我也好成为一个体面的大夏皇族的媳妇。殊不知我这入乡随俗之行却也招来流言蜚语,实在让人惶恐。”
皇上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却还是没开口。
倒是皇后娘娘说话了:“话是这么说,可是,炎儿……”
一听都自己被点名,夏炎月倒是利索地站起来抱拳应道:“儿臣在!”
皇后带有几分训斥意味地道:“即便要带王妃了解当地人文习俗,也要好好解释清楚,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就不应当随便带她去,免得惹人误会,像如今这样闹得大家多不愉快。”
“儿臣知错了!下次不敢!”说着,炎月又重新坐下吃了一口酒,然后笑着看自家娘子。
小鹄晲着他:这回就懂得卖乖!
然后小鹄屈膝向皇上请求:“陛下,臣媳还有一言,不吐不快。不知可否说出?”
皇上倒也好奇这位王妃还有什么要说,便简单说:“允!”
黛月更急了:之前就教过她,万万不能在父皇与母后面前随便说话的,不知道合不合礼数的话最好就别说,为何她现在又要乱来?
可翊王倒是看着这戏看得津津有味。
小鹄站直腰板,嘴含微笑,双眼却毫无笑意,声音却特别响亮:“臣媳自嫁来夏国后,处处都能听到许多对我们这些外族人的谬论,说什么我们蛮夷之邦,不知礼仪,不懂规矩,即便今日来到皇宫,这样的闲言碎语仍不绝于耳。”
皇上重重拍了一下案几,怒吼:“岂有此理!谁敢在宫里说这般有失国体之言?”
顿时,之前在御花园说过话的几个年轻官眷都吓得低下头,噤若寒蝉。
小鹄方才被皇帝突如其来的一声怒轰也吓了一跳,可此刻她是不能害怕的,强作镇定地继续道:“陛下,是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听到这话的到底是何人。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若这话传到他国君主的耳中,那又会成了什么样的后果?臣媳相信陛下以及在座各位大臣也能想象得出来,群国若晓得原来自己都被大夏人如此蔑视,定必群起而攻之。而今日我更听到有人用过来‘沐猴而冠’这样的词来讥讽咱们来和亲的异邦公主。恐怕不管哪国的公主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吧,换做我肯定会当场闹翻天。有谁会如咱们的秀王妃那般端庄典雅,听到这般奚落还能沉着应对?还能这般得体地参加皇后的寿宴,而只字不提?”
一听到提到自己,秀王妃怔了怔,脸有羞涩地低下了头。
而秀王那冷峻的脸上忽现出一抹惊讶,并盯着自己的秀王妃,没发一言。
小鹄用余光瞧见那几位官眷也自知无脸了,便继续道:“相比之下,在人后道人长短的中原人士,是否就很懂礼数呢?在人前说三道四大夏士大夫乃至官眷,又是不是就很知书达理呢?我与秀王妃虽是外族来的,可也欣赏大夏的文化,尊重皇室之礼法。可中原人士却无时无刻不在践踏我们的这份尊重。臣媳说这么多,也只是想众人知道,不管是羌国还是辽国来的公主,可始终是一国公主,乃异国君主的亲女,我们身份之尊贵,不言而喻。如今更是顶着邦国友好的重责来和亲,不是应当受到尊重吗?而当初咱们的君主是怀着对夏国皇帝的崇高敬意才把他们生命一样重要的公主嫁过来大夏,我身为羌国公主也同样希望夏国的臣民能对咱们外族嫁来的人有最起码的尊重……从言行开始。”
说毕,小鹄向皇帝与皇后深深鞠了一躬。
在场的所有人怎瞧不出这位王妃的用意?她不可能不知道大夏皇帝是不会对战败国给出什么好脸色看的,更何况是对一个和亲的公主?此时她却以羌国公主名义公然为那辽国公主向皇上要体面,要尊重,好大的胆子!
众人都不禁为她吸了一口凉气,全场鸦雀无声,只闻得微风拂动头顶红布而发出的“扑扑”声响。
甄夫人静静看着发展,还真猜不着此刻皇上与皇后到底在想什么。
甄应远则是一个劲地摇头:这二皇子教出的王妃也这般好事!过后陛下铁定又要找他这老头去书房说事了。
黛月已经闭上双眼,不敢看了。
翊王却在暗笑:这疯婆子是在赌运气吗?
王泓看到此刻皇上的重心都转到这王妃身上,那么他去烟花之地的事就可以不了了之了吧,便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永阳郡主与其他官眷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就等着看戏而已。
倒是那位忠勇候家的夫人由始至终都朝夏炎月那儿瞧得入神,根本没理会那王妃到底说了什么。
戚太师与戚贵妃遥遥互看了一眼,都轻蔑地笑了一下,觉得这王妃是个蠢货,明明方才她都解围了,非要为个不得脸的秀王妃出头,这回陛下定要治她的罪。
而皇后神情自若,仍旧沉默不语。
皇上捋了一下胡须,眯着双眼瞧了炎月一眼:炎月这小子,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如今娶来的媳妇也是这般叫寡人不省心!命啊!
沉默半晌后,皇上发话了:“不管是哪国的公主,既然是嫁来我朝,那就是我朝的子民,自然就不能再与蛮夷相提并论。而且,贵为和亲公主,更是皇族媳妇,是关乎国体,当然要备受尊重,所以,寡人再次宣布,对于他国来我朝和亲的女子,皆不能受到任何无礼的对待与辱骂,否则等同视皇家礼法如无物,是为大逆不道,寡人亲自问罪!”
小鹄当即跪下叩谢:“臣媳感谢隆恩。”
皇上金口一开,那些绕舌头的官眷都顿时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不敢再乱说了。
戚贵妃见这一招不灵了,忙向戚太师使了个眼色。
戚太师抱拳向皇帝鞠了一躬:“陛下,不知老臣可否向朱雀王妃提出一问?”
皇上好奇:“戚太师对王妃有何疑问呢?”
戚太师清楚地问道:“方才王妃一下就认得王大人与王夫人,以及刘大人的内眷,老臣心疑王妃莫非之前就见过他们吗?”
戚贵妃笑着接上话:“其实臣妾也有同样的疑问。”
皇上便定睛看着王妃。
又来了!还以为可以坐下吃饭呢。
小鹄只好跟着他们玩会吧,便对戚太师如实回答:“王大人之前来过华城,本王妃远远见过他一面。至于其他几位夫人,在方才开席前本王妃在御花园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戚太师还是一脸费解:“数位夫人一同谈天说地,王妃只匆匆一瞥,便弄清谁是谁家的夫人,确实好眼力,老臣觉着,除非是王妃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否则就是别有用心地去调查过文武百官的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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