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夫人与邓氏陪王妃悠悠走在御花园的林荫道上,欣赏繁花绿树碧水,彼此有说有笑,甚是快活。
突然有一名十来岁的小内侍忙追了上来:“夫人,夫人……”
他们闻身边转过身来,瞧见那小内侍跑了上来,双手捧着个荷包躬身递给小鹄:“奴才方才见夫人的荷包掉落在道上,便拾起赶来奉还给夫人。”
小鹄接过荷包,笑着道:“谢谢这位小内侍,你抬起头让我瞧瞧。”
那小内侍轻轻抬起头,小鹄见他长得眉清目秀,却当了个内侍,心生怜悯,便要从荷包里掏出些银子给他打赏。
可那小内侍忙摆手:“夫人,奴才只是做了分内的事,不须打赏。若无其他事,奴才先告退了。”
说着他忙转身离开了。
小鹄还想喊住他,却不知怎么喊,只能苦笑道:“还没问他名字呢……”
邓氏瞧这王妃对一个小内侍也这般善待,便心生了一股好感。
刚开始,邓氏那小门户出身的自卑心理作祟,担心与这贵人处不来。她嫁来皇都那么多年,也是经常陪婆母在外应酬,明白那些人眼睛都是长在额头上的,若不是有婆母的高贵身份帮衬着,她也无法立足在官眷之中。如今身旁这位更是不得了,既是一国的公主,又有妃位,更是皇上与皇后的媳妇,不管怎么看,都是尊贵得不得了的,邓氏自然是心生敬畏。
不过在御花园游了一圈后,倒觉得这王妃分外好说话,可比都城内的那些官眷要好相处多了。
他们经过湖边时,便直接走到旁边假山上的凉亭坐下乘凉,同时也能欣赏旁边的绿湖美景。
与此同时,一群官眷也来到湖边假山前的花丛中坐了下来。
小鹄侧过头来,能清楚看到那些官眷的模样和打扮,其中几个是特别年轻的,生的如花似玉,打扮颇为明艳。当中还有两三个是中年官眷,装扮相对朴素却不失高贵。其中一个身穿深红长裙的中年官眷旁边站了一位黄粉纱裙的孕妇,可那孕妇不像其他年轻官眷那般春风满面,倒是多了几分愁意。
这时另一位蓝衫妇人笑着把那孕妇拉过来,让她坐在深红长裙妇人以及她自己中间,并笑呵呵问道:“霍娘子的肚子都忒大了,是快生了吧。可有叫宫里的太医瞧过?”
那深红衣的夫人没回话,倒是霍氏孕妇微微笑着,柔声回答:“谢谢永阳郡主关心,太医来瞧过,说还有十余日便能人定了。”
这位郡主欣喜道:“那真好,本郡主能在去青州以前赶上你们家的满月酒。”
生怕“扰”到下面的人说话,小鹄故意压低声音问:“甄夫人,那位孕妇是哪家媳妇?都怀着那么大一个肚子,怎么没人陪着来?”
甄夫人同样压低声音道:“那是太傅闵大人家的儿媳霍氏,她旁边那位深红衣的就是她的婆母,闵夫人赵氏。”
“那是她婆母?”小鹄很是不理解:“为何她都不搭理,还任由媳妇顶着个日头站在自己身边也无动于衷?是因为霍氏出身太低吗?”
甄夫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人家可是守在南方的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出身显赫,怎会低呢?当年闵夫人能娶上这么个显贵的媳妇,心里不知多高兴,逢人便称她的媳妇多贤良淑德,多知书达理的。可人算不如天算,人翻脸都是比翻船还快。”
“为何呢?”
甄夫人指了指肚子:“还不因肚子不争气吗?至今成婚七年,生了五娃,皆是姐儿。闵老夫人嫌她晦气。”
“……”小鹄无语了。不过这时代就这样,有子嗣才是皇道。
一位紫衣的年轻妇人也来凑话:“闵老夫人就是好福气,能有霍娘子这么个好生养的媳妇,上回生的还是对双生儿呢。我呀每年都到府上吃满月酒,都快想不出要送什么贺礼给你们家的娃儿呢。”
那闵老夫人勉强挤出笑意,终于开口了:“王夫人,别笑话咱们家了,这是哪门子的福气,回回落地都是姐儿,哪像夫人您生俩的都是哥儿,这才是女人的好福气呢。”
甄夫人趁这机会跟小鹄一个个介绍:“方才说话的紫衣夫人乃兵部尚书王大人的发妻。而她身边那位粉衣的是吏部尚书刘大人的夫人,那戴个金蝴蝶钗的是兵部侍郎家的陈夫人,那位圆润丰满的是户部尚书家的杨老夫人,她旁边的是她的媳妇小杨夫人。坐在后面一直傻笑的那位是卢太常大人家里的夫人……”
甄夫人如数家珍一般把那十几个官眷的称谓大致介绍了一通,小鹄也一一记在心上。
只见那位小杨夫人趁机说点奉承话:“闵老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怎么也是弄瓦之喜,说不定这回霍娘子就能生出个哥来呢。对了,之前你们家不是纳了两个小妾吗?想必……”
胖胖的杨老夫人用手肘碰了碰她,使了个颜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可已经晚了,那闵老夫人眼珠子鼓得大大的,脸色黑沉沉,压住嗓门道:“甭提那两个贱胚子,本以为抬举他们做个小妾,好为咱儿子开枝散叶,可一个没坐稳三个月就落了胎,另一个倒也顺利生产了,可又是个‘破瓦’!真是作孽!”
周遭年轻的官眷都不敢再乱发话了,可心里都跟小鹄有着同样的想法:这简直是冤孽了!注定女儿的命,怕是也无后的了,不认也不行!
此刻就只有那永阳郡主敢说话了:“我的老姐姐,何必为那些贱婢发愁呢?这繁衍子嗣的,啥时候能轮到那些小妾?当然都是正头娘子的活儿。前面的都是前菜,后头来的才是头盘。你家媳妇这趟准能生个哥儿。”
这话一出把闵老夫人逗乐了:“呵呵呵!你呀,一把岁数,都是当祖母的人了,还总与小时那般爱说这种不咸不甜的玩笑话。”
永阳郡主很是认真道:“哟,本郡主说的都是老实话。你瞧人家王夫人,且不说家中一院子的歌妓舞姬,单单是王夫人亲自为王大人纳回来的小妾通房的都有好十几个呢,可瞧几年下来,不就唯有王夫人生下哥儿了吗?这可是天命!下作的东西都得不到上天眷顾的。”
兵部侍郎家的陈夫人也插了话:“永阳郡主这话说得极对,即便那些低贱的东西手段再高,能讨好了家中的老爷,可生不出个哥来,也是无用。这么说来,还是王夫人最得天尊眷顾哦。”
王夫人忙用手中的团扇遮着半脸,轻声道:“哟,瞧你这话说得……”
小鹄这么听着也不禁叹道:“看来却也是这王夫人最有福气咯……”
甄夫人只笑不语,这回倒是邓氏来了话:“娘娘,这里有谁不知这王夫人的手腕可比谁都狠。每个入家门的女子,从丫鬟婢女,到歌妓舞姬,再到同房妾室,通通都经过她的手。”
“经过她的手?什么意思?”
邓氏在她耳边悄悄道:“就是被她灌了红花汤,此生都不能生育。”
小鹄一惊,轻声冒来一句:“那这位王夫人造的孽也确实不少哦,却还能生的出儿子来……”
“这老天的眼睛准是出了毛病。”身旁的芙蓉立即接上了她的话。
甄夫人和邓氏互看了一眼后,都掩嘴而笑。
小鹄忽瞧见一位身穿轻纱绿裙的女子在湖边漫步,身后还跟着个小婢女。
那位太常大人家的卢夫人向那女子走了过去,很熟络的向她打招呼:“秀王妃!您也这么早来了,今日你这么打扮真的很好看。”
“卢夫人……”还没等那秀王妃向她问好,就已经把她拉过来坐下了。
秀王妃面对眼前那么多个官眷,神态很是腼腆,只能不断揉搓着手中帕子,显得很是不自然。
王夫人眯着她那丹凤眼盯着这位秀王妃,礼貌地寒暄了起来:“秀王妃气色很是不错,身体可养好了?”
秀王妃愣了一下,不明她为什么会问起她的身体,只好顺着她的话回答:“身体?我身体……很好……”
王夫人很是优雅地笑道:“那就好,平日里都难得见上秀王妃一面,外头的人都传王妃娘娘是得了什么病才不好出来呢。”
秀王妃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是寻常的嘘寒问暖的话,便微笑道:“夫人有心了,我身子很好,只是来这里后,都无认识几个人,所以就甚少出门。”
随即那刘夫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那么,王妃娘娘既然身子那么好,何时会有喜讯?大伙可都等着你与秀王的添丁之喜呢!”
秀王妃呆住了,随即便明白:又是来瞧她笑话的。
她嫁来这么久,除了那卢夫人与她有些往来外,其他人都是当她瘟神,甚至每回她在这样的饮宴上露脸,都是被这些人当众笑话,基本她是置之不理,独自走开。
可此时永阳郡主与闵老夫人也在这,她不能像之前那样说走就走,说不理就不理,这样做很不成体统,而且今日还是皇后的寿宴,弄不好当场就被这几个人说她没礼貌,没规矩,还真要闹笑话。
无奈之下,秀王妃只好对着他们微微一笑,带着如林黛玉一般愁容低着头,柔声回答:“看……缘分吧。”
卢夫人本性就是纯良又带点堪傻的,与其他官眷打交道也纯属正常交际,本来秀王妃一同坐坐,也纯粹想让秀王妃多与大家往来,好让更多人接受她,却又碰上这些人来借题发挥,在还没闹得不愉快前,她忙帮口:“娘娘这话说的也没错,生孩子这种事,怎么也是要说点缘分的,老天要给你,自然就来了。”
那小杨夫人素来就知道卢夫人是个蠢笨的,总是与这些不讨好的贵亲攀上,便也不理会她,只讥讽道:“这成婚都快一年了,肚子什么动静都没有,看来是咱们大夏的老天爷与你们辽国的老天爷不在一个道上,所以不喜给你这儿女缘分吧!”
杨老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白了媳妇一眼。
小杨夫人忙闭上了嘴巴。
刘夫人甩了个帕子,抿这嘴道:“你也别难为人家了,你没听说过她家那位每日在秦楼楚馆中夜夜笙歌吗?即便老天爷给了恩赐下来,可一个巴掌又怎能拍得响呢?”
闵老夫人却也端起个长辈的架子,颇有深味地道:“也是,秀王妃也该争气点,别整日窝在宅内愁眉苦脸的,一副守活寡的面相,咱们这么看着也晦气,怪不得你家那位不待见你。你呀又没婆母在,无人教你做媳妇的本分与规矩。你就应该多出来与咱们这些尊贵的官眷见见面,聊聊家事,多耳濡目染,自自然然也就变得得体了,顺便也改了你那蛮夷的恶习。”
卢夫人笑着道:“其实秀王妃也已经在慢慢入乡随俗了,你瞧她今日都特意换成咱们的服饰,好好打扮一番不也如咱们大夏女子一般美艳吗?”
刘夫人轻声说了一句:“沐猴而冠罢了。”
几位年轻的官眷都掩嘴窃笑。
王夫人保持她的贤惠姿态,委婉道:“秀王妃得空不如来咱们府上吃吃茶,顺道也可学学这里的礼节。我家里正好有位小姨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且还曾跟宫里的嬷嬷学过宫廷规矩,所以她的举止好看得不得了,我家官人对她是赞不绝口。”
陈夫人眯起双眼,特意提高嗓子问:“难不成是那个在名戏班里唱过的,整日装得楚楚可怜那位吗?我还记着她那狐媚功夫可真叫人害羞呢!”
王夫人摇了摇头:“那个只是家里的歌妓,连个侍寝也不是。两年前听官人说要与个什么大富户攀上关系,就把她送人去了,似乎是到了个很偏远的地方。可我家官人厚道,还三不五时接济她那个不中用的老爹。我方才说的可是家中的小姨娘,可是我三年前为官人精挑细选来的。”
听着他们这些话,杨老夫人与永阳郡主都不禁蹙了蹙眉:当着人家的面嘲笑其内里不得体,不知书识礼,也就罢了,居然还说让歌妓小妾来教王妃礼节,不是明摆着说秀王妃连那些贱婢都不如吗?
而秀王妃怎不知他们话中的讽刺呢?可她又无任何要反驳的意思,只侧过脸去,无发一言。
杨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又不想参杂进去,便碰了一下小杨夫人的手肘,递了个眼色,然后露出笑脸道:“各位夫人慢慢谈,我先去看看我那不中用的儿子来了没有。出门前还赖在床上,死扯都起不来。都老大不小的人,也有个娘子在,可就是一刻都不让我这做娘的少操心。若晚了宴席,就不得了了。咱们先告辞了。”
她与小杨夫人与各位福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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