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在门口跟车夫一同在马车胖候着两位主子出来。此时小鹄端正地坐在大厅,柳儿和芙蓉依旧站在两旁。
一位中年嬷嬷面带亲切微笑走进来向王妃行礼,并命跟随来的一个小丫鬟为王妃奉上茶水和点心,然后很是有礼地道:“咱家大太太让奴婢转告王妃娘娘,她还在内里大院处理着家事,待完事后便马上出来见贵客。请娘娘在此吃个茶,用个点心吧。”
说毕,这嬷嬷与那丫鬟一同福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小鹄吃了两盏茶,也没见甄夫人出来,而要本来就睡眠不足的她来保持这么端坐姿态确实是要她半条命,没一会腰杆就已经酸痛得不行。可碍于在人家府上做客,她撑不住也得撑,要不就太失礼了。
忽闻得哪里传来的一阵阵惨叫声,怕要闹出人命,小鹄便循声走到了外面,柳儿和芙蓉忙跟上去。
穿过个回廊,再绕过一个拱门,小鹄他们来到一个大院里,见到大院中央站满了人,心生好奇,便站到一棵大树后探头瞧热闹。
就在那大院中央,两边整齐地各站着一排下人,而就在两排人夹道中间正坐着一位五十左右的妇人,穿着一身朴素的墨绿薄绸长裙,往后梳的低垂发髻上并无什么珠钗翠环,就略略插了个玉簪做点缀,怎么也没法想象是个常出入宫廷的人,顶多就是个官宦人家里头与世无争的夫人。可此时她那淡淡的柳月眉下的凌厉双眼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平静的脸上不悲不怒也不喜,眉头更不曾动一下,旁人无法揣测出她此刻的心情。
小鹄暗忖:这……就是月蓉姐的母亲?甄夫人?
只见那甄夫人一手平端着个茶碗,另一手捏着碗盖撩拨了两下,然后再轻轻往碗里吹了一下,便小口着喝起来。靠她身边站着的除了个老嬷嬷和两个大丫鬟外,还有一个顶着个大肚子的孕妇,小鹄看的出来,她的身子在哆嗦发抖。
而跟前有一个伏着地上,被打得血琳琳的年轻女子在最后两下棍子落下一刻便昏厥了过去。那负责抡棒的小厮拿来一碗水往那女子的脸泼了过去,立下,那女子又睁开了双眼,微微抬头,咬着牙,好不痛恨地盯着甄夫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反复叮咕着一句:“我……我要……我要见官人……我要官人主持公道……”
“公道?”甄夫人把茶碗递给身旁的嬷嬷,气定神闲地开了口,声音铿锵,吐字也清晰:“都出去偷人了,被当场捉了正着,官人当时也在现场,可看得真真的,你这下贱胚子还敢说要公道?”
那女子有气无力地道:“不……那个是……奴家可是被栽的……对……就是被栽的……奴家不服……官人……”忽然间不知这女子哪来的力气,大喊起来:“官人……老爷……!奴家是被栽的!”
甄夫人依旧表现平静,淡淡道:“你再这般厚颜无耻地喊个冤也无用。那日老爷可是真真切切听到你与那戏子在客栈包厢里所说的甜言蜜语,你还说你与你这妹妹是姐妹情深,待你这妹妹生下个哥儿来,你这姨娘也就沾到光,凭着这儿子日后你也能分上点家财,届时你便可与你的情郎远走高飞……”
见甄夫人一字不漏地把自己说过的话说出来,那女子瞬间无言以对:“这……”
甄夫人不想多纠结,直接下了判词:“原本是要按照甄家家法将你活活打死,可官人念与你多年的情分,便留你一条残命,把你发卖到崖州的窑子去,永世不得再见。”
窑子?她就算出身也只是个婢女,可还是宫里出来的,怎可为娼妓?那女子使出力气轻笑了一声:“不得……奴家……奴……我乃戚贵妃宫里走出来的人……非……非你们随随便便说卖就……卖……”
甄夫人不慌不忙道:“你那肮脏事,我昨日已当着皇后与戚贵妃两位娘娘面前如实禀明过了。贵妃娘娘深明大义,说你既已嫁来我家,便是我家人,既做错了,就按咱们甄家家规来办。”
那女子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夫人:“怎……怎会这样!”你这……毒妇……毒妇”
甄夫人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拖出去,找个人牙子来发卖了。”
站在一旁的两个婆子便应了话,然后利索地用布团把那女子还在不停咒骂的嘴堵上,就那么拖了下去。
甄夫人侧眼看到身边孕妇还是一脸的战战兢兢,噤若寒蝉,便微微笑着去轻拉着她还在发抖的手,说:“妹妹何必这般惊慌?只要你肚子里那个确确切切是老爷的骨肉……”
此话一出,那年轻孕妇猛地双膝跪倒在甄夫人脚边,很肯定地答道:“姐……不不……主母,您一向英明神断……奴……奴腹中怀的确是老爷的亲骨肉……老爷也记得上回咱俩行房的日子,可以算出日子来,即……即便请宫中太医来诊脉,也是这般说法……哪怕……哪怕他日来个滴血认亲,奴的孩子也还是姓甄的……”
甄夫人伸手摸了摸那孕妇的发髻,然后站起身去搀扶起这怀孕的小娘子,突然露出和蔼的微笑:“妹妹莫紧张,别动不动的跪下,虽说咱们夫人非男儿一般膝下有黄金,可你却是怀着甄家血脉,怎么也要顾着肚子里的那个。”说着,她轻轻握住那小娘子的手,轻轻揉搓着:“看把你吓得手都发凉了……妹妹你也知我是个爽快的人,喜欢把话说在前头罢了,无他意。我若是那种善妒记恨的人,当初你与你那位姐姐日日在房内说我是老妖、乡下婆子等玩笑话时,我就早早发作了,何必等到今日来个新旧帐一同算呢?呵呵呵呵!妹妹性子自然是要被那贱胚子要温顺许多,我也深信你绝不会做出有辱咱们甄府之事。你呀就甭想太多了,好好养胎吧,不久便人定了,可要多当点心才是。”
那孕妇越听越心寒,脸色一时青一时白,很不好看,心中却颇感幸运:这么多年,他们明里暗里瞧这个主母的笑话,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家瞧得一干二净。如今她的姐姐被打得只剩半条命才撵了出去,而她……却还活着,多亏三清真人保佑!
她低着头应了一句:“奴……奴明白。”然后摸着腹中的孩子,暗念:多亏有你保佑!
“哟!我的妹妹,怎么脸色这般难看了?想来也是,这么血腥的场面怎可让一个孕妇来瞧呢?我这主母也太粗心了。”甄夫人这回邹起眉头,用手轻拍自己的脑勺门,很是自责一般,同时吩咐身边的丫鬟:“你们几个,快扶小娘子回房休息,好生伺候,以防万一,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那小娘子不敢说个不字,只向她福了个礼,就由几个丫鬟搀扶下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其实她想走快点的,不敢再跟甄夫人多呆半刻,可惜她双腿已经吓得发软了,都无法正常走路,只能靠丫鬟们支撑着身子走了。
“娘娘!”方才负责招待的那位嬷嬷在大厅没瞧见王妃,一时急了,便到处找她,正好在这里找上她了,才松口气道:“原来娘娘来了此处,让奴婢好找了。”
甄夫人闻声,忙走过来,见到王妃,便笑容可掬地向她行了礼。
可小鹄都还没反应过来,脑子还想着方才一幕,心里暗喜:幸好自己和亲来是当了个正妻,而非小妾,否则就随时都要被人发卖到不知哪个地方去了,险!
甄夫人直接招呼小鹄道她的院内,还亲昵地拉着小鹄的手与自己一同坐在榻上,讪笑道:“让娘娘一来就见了这般丑事,真是太失礼了。”
小鹄笑着道:“夫人哪里的话,没得到允许还四处乱走,扰到夫人处理家事,乃我的不是。”
她却是打心里佩服的:能亲眼目睹官宦人家的正室夫人亲自处置小妾的排场和气势,真是太令人激动了。平时网上常见那些大婆当街打骂小三的泼辣样都叫人大快人心,而眼前这个甄母面对妾室都这般从容不迫,不失温雅端庄,却是言语中有着大婆应有的气势,这才叫原配。小鹄记得甄月蓉曾提过,她这个母亲可是与那两个小妾斗了许多年,可依旧能揽着家中大权,而且她在丈夫心中始终是挂着贤良淑德的标签。小鹄不禁想,甄夫人若生在自己的年代,定必是个不可多得的厉害女人。
甄夫人瞬即满面的忧愁:“真是家门不幸,竟遇上下贱胚子做出这般没头没脸的糟心事。我这当家的也着实够揪心了。想当初戚贵妃好意送来这两位美娇娘给我家老爷繁衍子嗣,而老爷也是待她不薄,可没想到这贱人居然大胆到做出偷人之事。幸好戚贵妃也明事理,允我私下解决这桩丑事。若传了出去,咱家脸面还能往哪儿搁呢?唉。”
甄夫人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种事,小鹄还是头一回遇见,虽然也明白甄母一番哀怨中实质是在道明一切都因为那戚贵妃惹来的祸事,可此刻她还真不知要说啥来安慰好。
见她没说话,甄夫人便一副自我安慰样道:“娘娘,不怕与你说,我这人活了大半辈子,却从不拜天尊,也不拜真人,因为我知神佛无法保我一生。我更不好与妾斗,也不懂御夫之术,可我却也能夫妻和谐,儿孙满堂。非我有多大能耐,只因一信念:生存。”
小鹄莫名看着她:“生存?”
甄夫人吸了吸鼻子,然后用帕子摁了下眼眶,显得伤心而无奈:“吃饭为了生存,嫁个好夫家为了生存,与宅内的女人斗个你死我活,也还是为了生存。如今处理这些贱人弄出来的烂摊子,也是为了生存。处理得不好,不仅我的命,甄家上下几十口的命也是会被一起搭出去。朝内朝外都是一体,我们的命可也是握在天子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这日子本来也是过得不容易的,唉。若一人做错,不管是何等身份的人,天子也是不会轻易绕过。所以啊,也只能是自己努力去做好了,全家的日子才能平安长久。”
小鹄立刻get到她话中之意,忙起身向她屈膝行礼道:“夫人所言极是,晚辈受教了。”
这举动可把甄夫人吓坏了,忙把王妃扶起,拉回到榻上坐好,很是难为:“娘娘,您可是金贵之躯,怎能向吾这普通官眷随随便便行礼的呢?这可是要吾折寿的。”
“夫人始终是长辈,我尊着您是应该的。而且,夫人的一席话,真让晚辈受益匪浅。”
甄夫人呵呵道:“娘娘抬举了。我也只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话自然也多了点。方才我也只是发点老妇人的感慨,并无值得娘娘学习之处……”她忽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掌,讪讪道:“瞧我婆子的记性,顾着自个唠叨,都忘了好好招待娘娘了。”
小鹄笑道:“不了,夫人,之前您的下人也招待过了……”
“这怎么行,下人始终还是有不周之处,娘娘是贵客,我定要好好招待的!”
说着,她忙吩咐下人端出上等的绿茶和精美的茶果子以及当地的酥饼来,摆在屋里的红木案几上。然后她拉着王妃做到案几前,边吃边聊着,甚是热情。
她打量了王妃良久,满意地点了点头,爽朗笑道:“端雅清丽,让人看着舒坦。有王妃这么个好媳妇,皇后表姐看到了定会喜欢。”
“夫人过奖了……”
被如斯称赞,小鹄难掩那颗小小的虚荣心,满心欢喜,心里不断感谢甄月蓉的指点,以及黛月公主的悉心改造,她也佩服起金钗华服的威力了,这就是人靠衣装的道理。
不过想回来,那么久了,夏炎月这个家伙还真没认认真真地当面说过自己漂亮之类的话,每回夸自己也只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怎知道是真是假,尤其每次小鹄认为自己都是打扮到最佳状态时,他居然也无动于衷。就算平日里翊王那戎马半生的战场汉子,也会对他的娇妻美言一番。难不成在炎月眼里,自己的相貌只是一般?可是连关大夫那冷冷的男子也夸过她是长得很出挑。还是说他见过太多美女,所以对自己这种普通美货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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