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陵洵听男人说完,不置可否,只拿眼打量着,面目甚为严肃。偏生他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就是看只死耗子都能看出几分脉脉含情,此时坐在黑灯瞎火的巷子里,鲜亮的水蓝缎衬着那身白皮子,跟只出来勾魂的狐狸精似的。

“怎么?风老板难道不信在下的话?以为是在诓你?”长史官掂量着这人的沉默,试探地问出一句。

陵洵微微挑了下眉,决定来一把顺水推舟,“是啊,空口无凭,朝廷对阵法师的态度谁都知道,叫人怎么相信?”

“这倒是好办。”男人摸了摸,从腰间摘下一块腰牌给陵洵看。陵洵眼神好,瞄一下那腰牌花纹图样,看出这是个秩千石的长史官令牌。

生怕一块令牌没有说服力,男人又从怀中取出长史官的印章和一张盖着御印的密令。

“风老板且看,在下身为阵法师,不也是身居要职?其实近年来朝廷对阵法师的态度早已回转,对真正的人才惜如翎羽,如果风老板愿为朝廷效命,朝廷也不会亏待你的。”

陵洵接过那密令看了又看,像辨别银票真假似的,再仔仔细细摸索了一遍长史印章,半晌之后,那根没见过世面的土包神经好像一下被刺激到,肩膀子抖若筛糠地伏在地上,恨不得将诚惶诚恐四个字浓浓地描在脸上。

“原来是长史官大人!小民无眼,多有得罪!”

长史官心里总算扬眉吐气一把,没什么特色的方下巴往上抬了抬,好像顿时光辉闪耀起来。不过他面上还是很客气,将陵洵从地上拉起,热络道:“哎,何必这么多礼数呢!虽是在朝廷供职,但是阵法师之间不论尊卑,只论同道之谊,若风老板不嫌弃,称在下一声师兄便是!我可不会上当了。”

长史官提着陵洵,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只见脚下生风,周围景色迅速倒退,竟比那千里马的速度还快。

这么下去,用不了多少功夫,就要被拐带出益州地界,陵洵这下终于急了,挣扎道:“放手啊放手啊!你不放手,老子可要叫了啊!”

长史官吓了一跳,没料到这画皮美人竟会忽然变一副面孔,还没等他弄明白陵洵说要叫是什么意思,就听手里提着的这人已经扯开嗓子叫起来。

“来人啊!非礼啦!奸`污啦!脱了裤子亮家伙啦!!!”

长史官一口气没提好,差点被脚下的千里潜行阵反噬,一口老血吐出来,反手在陵洵胸口飞快画了几下。

陵洵立刻失了声,手脚也僵硬住,不能再随意乱动了。

长史官也是觉得心累,本来嘛,之前碰到的人,只要亮出这身官皮,再舌灿莲花地许下一个锦绣前程,无一不是感恩戴德地跟着走。毕竟身为阵法师,除了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蝇营狗苟,根本无从安身立命,如今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朝廷招安,那还不得欣然受之?倒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太不识抬举!

不过仔细想想,也怪不得人家不稀罕。这风无歌有自己的产业,根本不差那一份卖命换来的皇粮。他不仅混得不错,还非常会隐藏,如果不是接到密报,有人点出锦绣楼布料的端倪,长史官完全不会注意到他头上。可即便这样,为了引这贼狐狸露尾巴,长史官也是做出好大牺牲,平白让群小杂种踢打一顿。

几息时间,陵洵已经被长史官携带着出了锦城。他费了好大力气,克服手臂的僵硬,摸到怀里的信号烟火。

只要发出信号,很快就会有人赶来救援,可是即便有人来救,难道就是这阵法师的对手吗?现在能担事的都在外面押货没回来,家里就剩几个沉不住气的小崽子,如果知道他出了事,绝对要乱套,别最后他没脱身,倒是把那几个也折进去。

想到这里,陵洵又默默将手拿出来,任凭长史官夹着奔入夜色中。

长史官的脚程非同寻常,出了锦城后,又雇了一辆马车,更是一日千里。

他们走的是旱路,而与此同时,由益州通往京畿之地的水路上,也有一艘船刚刚离港北上。

“先生。”

船上天字号客房外,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恭恭敬敬唤了声。

房间内原本传出的古琴声停了,却犹有余音绕梁。

“消息送出去了?”里面人问,是个男子的声音,温和清淡,叫人听着舒服。

“送出去了,已经到了那个长史官手中,没叫人看见。”

“嗯,好。”男子淡淡赞了声。

书童似乎对自己完满完成任务颇为得意,又忍不住问:“先生难道和那锦绣楼的风老板有仇吗?为何要揭穿他身份?”

“多话。”男人轻声斥责,却并不显得如何愠怒,“此行辛苦,去休息吧,不用再来伺候。”

“是。”书童又重新恭谨起来,隔着门行了一礼,垂首退下了。

房间内古琴声再度响起,旋律不急不缓,没有铁马金戈之声,更没有气吞山河之势,细听起来,好像只是着墨作画,笔触即琴音,画的是落花拂流水,清风穿幽篁,缱绻间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然而在这淼淼不见前路的烟波江上,那泠泠溶溶的清音浅律,却有几分天地阔远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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